方亦成守在洞外,都快站成一根落滿雪花的樹樁。
張秀花問:“裡頭有動靜沒?”
方亦成答:“沒有。”
“當真需要閉關十日麼?”
“白前輩是這麼說的。”
張秀花往手心裡哈了口熱氣,試探着問:“亦成,你覺得白今安這老頭兒是好人還是壞人?”
方亦成一臉肅穆:“姑姑何出此言。”
“你帶個路都收了三十兩銀子呢,他為我家小姐塑骨竟然分文不取,你說他圖什麼?會不會對小姐不利?”
方亦成的眼神一時頗為複雜,片刻後說:“姑姑無須多想,安心等待便可。”
問了等于白問,張秀花歎了口氣,轉身回了歇息的融洞。
那融洞也是白今安的居處,她免不得要四處查看一番,也說不清要查看什麼,隻防萬一白今安對小姐不利時,她好歹要找出點兒什麼把柄去拿捏他才好。
張秀花在洞内轉了一圈,随後還去了白今安就寝的那一孔融洞。
洞内僅放了一桌一床,但床底下放了好幾個木箱。
張秀花一一打開那些木箱,裡面無非是一些衣物及瓶瓶罐罐,并無甚特别的物件兒。
最後她在床底的角落發現了一個長方形錦匣。
錦匣紫檀木質地,上面雕着精美祥雲,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張秀花迫不急待地打開錦匣,匣内放着一幅嵌着金邊的卷軸,打開卷軸,上面端端正正寫着好幾行字,字的末尾還印了一方印章。
她沒讀過書,不識字。
但她一眼認出了那方印章,多年前,那位死去的蘇妹妹曾告訴過她,這樣的印章來自宮裡,或許是皇帝的玺印也說不定。
張秀花吓得倒抽一口涼氣,急忙将卷軸放回去,匆匆蓋上了錦匣。
“宮裡”,那是一個她想也不敢想的地方。
白今安究竟是何人,她愈加疑惑、愈加膽顫心驚了……
此時宮裡,一場規模盛大的萬壽宴已拉開帷幕。
皇帝已年近五旬,且常年纏綿病榻,前朝後廷皆希望通過這場盛大的宴會來祛除邪祟、護佑龍體。
禮部早在兩月前便開始準備,那菜肴酒水自是琳琅滿目,就連席面上的瓜果也是由西域進貢,珍稀罕見。
皇帝甚至下旨,朝中文武百官皆可攜家眷進宮赴宴,君臣同樂。
凡此盛會,不僅是君臣同樂的機會,更是臣子間來往勾連的機會,而勾連最好的方式,除了寒喧應酬,便是建立姻親。
通過姻親關系,求利者得利,求色者得色。
可謂各取所需,各得圓滿。
皇帝也樂見其成,酒酣耳熱之際,免不了一時興起當場賜婚。
此時,那宴會大殿裡便擠滿了身着華服的世家公子與貴女們,他們看似規矩守禮,實則都在偷偷打量、私下相看。
就連尚書令周平也帶着孫子周遠章過來了。
就連芝麻官李泰安也帶着外室子李建業過來了。
大理寺少卿謝無痕姗姗來遲。
直至快開席了,他才百無聊賴地出現在大殿門口。
他剛一出現,便引來殿内一陣不小的騷動,貴女們個個伸長了脖子使勁往他這邊探看。
她們的眼神裡有傾慕、失落,甚至還有怨恨。
謝家長房獨子謝無痕,堪稱全京城最完美卻也是最無情的男子。
他出身顯赫,俊朗無雙,其父乃是先帝親封的骠騎大将軍謝磊,其母乃是鎮國侯府嫡女徐氏。
他十歲那年,父親戰死沙場,他自此以一己之力撐起謝家。
在科場,他三元及第,成為皇帝親點的狀元郎,名動京城。
在戰場,他領軍出征迎戰鄰國東夷國,以五千人勝對方五萬人,震驚朝野。
如今更是剛及冠便身居要職,成為大理寺最年輕的少卿大人。
但就是這樣一個文武兼備且禦前得寵的天之驕子,偏偏不近女色無心情愛,私下不知拒絕了多少送上門的親事,這如何讓人不愛不恨!
有貴女在小聲嘀咕:“也不知如何才能得謝公子一回眸。”
另一貴女歎氣:“謝公子若對個個都回眸,怕是脖子都要望斷了。”
吳生也在主子身側小聲嘀咕:“早知有這麼多貴女在場,頭兒本該換身衣裳再來的。”
謝無痕乃是從府衙直接過來,身着一襲官服,連官印都未來得及從腰間卸下。
他滿不在乎:“有什麼好換的,不過是來吃頓飯而已。”
“可老夫人說,頭兒若再不訂親她便一頭撞死。”
“她都說好多回撞死了,要撞早撞了。”
吳生一哽,無話可說了。
謝無痕也懶得再理他,走進殿内與頂頭上司大理寺卿劉祈年打了聲招呼,繼而找了個位子坐下用餐。
席間皇帝差内侍特意給他送來了一盞金瓜貢茶,還傳話讓他散席後去一趟未央殿。
謝無痕抱拳,朝不遠處主位上的皇帝微微颔首,随即看到皇帝提前離席。
謝無痕簡單用了幾口飯菜,也提前離席。
走出宴會大殿時,他一眼瞥見尚書令周平竟與那中州長史李泰安同坐一席,且聊得正熱。
一個是年近六旬的朝中重臣,一個是年近四旬的六品小官,兩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如此熱絡顯然不大正常。
一旁的吳生小聲問:“頭兒可知其中緣故?”
謝無痕瞥他一眼:“你知?”
“當然,小人渾号可是‘包打聽’。”吳生面露得意,卻也自覺壓低聲音:“聽說李家要與周家攀姻親了。”
謝無痕蹙眉:“周平那孫兒要娶親?”
“不是周平的孫兒,是周平他自己,娶繼室。”
謝無痕腳步一頓:“他一個六旬老頭,要娶李家何人?”
吳生答:“李家嫡女李姝麗,頭兒見過的,就是住在西山别院的那位李姑娘。”
謝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