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荷定定看着方亦成,那目光裡有着不可言明的鄭重。
他口中的“李姝麗”顯然是指死去的那個李姝麗,他也顯然對一切都了然于胸。
即便他從未問過她什麼。
而當她看他時,他亦看着她。
數日不見,她好似有了些微的變化,尤其今日還梳起了婦人髻,沿着臉頰往下看,領口處還有一道若隐若現的紅印子。
他立即垂首,收回了目光。
他是個男人,自然知道那紅印子意味着什麼。
蘇荷再次向他道了聲謝。
他不願再多言:“姑娘不必客氣,後會有期。”說完縱身躍出窗外。
張秀花本想交待一句“小心别讓姑爺看見”之類的話,可窗外哪還有什麼人影。
她又問:“亦成給小姐送的是什麼解藥?”
蘇荷編了個理由:“塑骨後體内會生出毒氣,故爾每月需服用解藥解毒,方公子受了白今安的差譴特意過來送藥的。”
張秀花大驚:“那這毒可有防礙,能不能徹底根除?”
“姑姑放心,一年之後便可根除。”
“那就好、那就好。”張秀花松了口氣,随即瞥見蘇荷手中那頁紙:“她……當真有這胎記?”
“她”自然是指死去的李姝麗。
蘇荷沉默良久,腦中浮現出那夜飛虹閣裡,李建業扯落她衣衫時的情景。
她近身侍奉李姝麗多年,自然也見過那塊胎記。
但當她冒充李姝麗後,卻忽略了與李姝麗有過不·倫之情的李建業。
差點就穿了幫啊,她想來不覺倒抽一口涼氣
蘇荷答非所問,“胎記的事,待我奉完茶回來,再想辦法。”
張秀花惶惶點頭,應了聲“好”。
兩人剛聊完,春蘭匆匆進屋:“小姐,姑爺來了。”
一聽說姑爺來了,張秀花立即肅下臉,退到了門口。
不過片刻,謝無痕便推門而入。
今日他穿了身绯色圓領袍衫,肩寬腰窄,儀表堂堂。
二人對視的瞬間,某些不可言傳的感受在眸中流轉。
經曆昨夜,他與她俨然成了身體上最為親近之人。
謝無痕問:“娘子可用了早膳?”
蘇荷搖頭:“要不先給長輩們敬完茶了再回來用膳?”
“這事不急。”
他渾不在意,随即讓後廚傳了小米粥,與蘇荷一人吃了一碗,又飲了一盅茶,至旭日東升時,才牽着她去往府中的正廳。
張秀花看着二人極為般配的背影,滿心疑惑,問春蘭:“咱這姑爺也是奇了,明明那日在街上如殺人羅刹,今日對着小姐卻又溫文爾雅,你說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春蘭想了想,“不管他是怎樣的人,反正隻要對小姐好就行。”
張秀花歎了口氣,“好不好也不重要,畢竟小姐是要離開的,隻要不差就行了。”說完轉背去幹活了。
此時謝府正廳裡。
謝母徐南芝坐于首位,兩側位置則分别坐着謝家二房與三房,一大家人說說笑笑,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謝無痕牽着蘇荷進屋時,說笑聲戛然而止,衆人齊齊将目光投向他們。
二人先是給徐南芝奉茶。
徐南芝曾是名動京城的美人,如今雖已年過五旬,卻仍風韻猶存。
她面色和藹,接過兒子媳婦的茶水後,飲了兩口,随即痛快地給出兩個大紅包,再加一副價值不菲的點翠頭面。
她溫聲道:“願你倆早生貴子,願我謝家多子多福。”
二人齊聲道謝。
接着,謝無痕便帶着蘇荷給謝謹奉茶。
謝謹乃謝無痕的叔父,亦是二房家主。
對比功成名就卻命染黃沙的兄長謝磊,他顯然是碌碌無為百無一用的典範,終其大半生努力,且還費盡心思溜須拍馬阿谀奉承,也不過才混了個城門郎的芝麻官。
如今侄兒亦是身居高位禦前得寵,比他這個做叔父的不知強了多少倍,謝謹想來便滿腹感慨,恨不能将這個兒子安在自己名下才好。
他接過茶水飲下,自然也給了厚厚的紅包,嘴裡還念叨:“要是子墨那小子能頂子瑜的一根指頭,我都得去祖宗面前燒高香了。”
子墨乃謝謹之子,謝無疆。
一旁的謝無疆朝父親翻了個白眼,“若……若是父親當年能頂伯父一根指頭,我如……如今亦能頂大哥一根指頭。”
他說話向來結巴。
其胞妹謝爽聞言,捂嘴“噗嗤”一笑。
謝謹氣得指着兄妹二人大罵:“兩個讨債鬼,看你們能有多大造化。”
其妻王月娥不屑地瞥他一眼:“二爺若是看不上自個兒的孩子,大可光明正大地去做子瑜的父親。”
此言一出,空氣兀地沉靜。
就連首位上的徐南芝也面露尴尬,端起茶盞飲了兩口茶水。
謝謹低聲怒斥,“你這瘋婆子勿要在小輩面前胡說八道。”
王月娥冷哼一聲,總算是住了嘴。
此時謝無痕已領着蘇荷行至王月娥跟前,雙雙屈膝跪地,恭敬地奉上茶水:“晚輩給二嬸奉茶。”
王月娥看了謝無痕一眼,語氣意味深長:“子瑜早已是咱們謝家的頂梁柱了,這杯茶嬸子可受不起。”
随即又瞥向蘇荷,“侄媳婦倒是長得如花似玉,我看這貌色啊,與大嫂都不相伯仲了,怪不得進了謝家大房呢。”說完還特意朝首位上的徐南芝看了一眼。
徐南芝沉着臉,沒吭聲。
謝無痕也沉下了臉,牢牢握着手中的茶盞,握得指節根根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