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業的話讓李泰安有些懵。
他聽說過女兒身上有胎記,但并不知曉胎記的具體位置。
當年郭氏誕下李姝麗時,外室何曼雲早已為他誕下長子,他整副心思都在外頭,哪還有餘力關注家中的女兒?
但他一時又拉不下臉——總不能當衆承認自己不是個好父親吧!
李泰安沉默片刻,随口問:“還有誰知道你妹妹的胎記?”
随口問出的這句話,不過是為了岔開話題減緩他自己的尴尬而已。
李建業卻正中下懷,“還有郭氏身邊的那名仆婦,叫溫婆子,她可是從小伺候妹妹長大的人,曾無數次親眼目睹過那枚胎記。”
李泰安仍闆着臉,恨鐵不成鋼,“那溫婆子早就出府養病了,你這混賬東西正事不做,成日裡隻知盯着府中這些雞零狗碎。”
“父親,這不是雞零狗碎,這是關乎李家血統的大事。”
李建業提高了聲音,“那溫婆子就在後巷的排屋裡養病,我找到她時她已是彌留之際,但她死前留下了一份供狀,在供狀上,她畫出了胎記的形狀,且還按下了指印,我本想拿着供狀去揭穿這個‘李姝麗’的真面目。”
他說着兇狠地看向蘇荷:“隻是可惜啊,我被她派出護衛擊暈了,且還被奪走了供狀,之後,她便順利出嫁了。”
李泰安不敢置信:“你妹妹派的護衛……擊暈你?”
一旁的何曼雲也上前助攻,畢竟事情已到了這個份上,她不幫自己的兒子還能幫誰!
何曼雲說,“沒錯啊老爺,建業那日确實是被人擊暈了,當夜頭上還起了好大一個包呢。”
随即臉上又堆起笑來:“依我看啦,今日既然已驗了麗麗的臉,不如就一道驗一驗她的胎記,畢竟,不能讓麗麗背上這不清不楚的身份對不對,隻有一驗到底,方能讓他們兄妹二人消除芥蒂重歸于好,方能解了在場諸位心頭的疑惑,尤其是無痕,你可是麗麗的夫婿啊,總要知道自己娶了一個什麼樣的人對吧?”
最後一句話明顯是在挑撥了。
謝無痕不屑一笑,語氣意味深長:“嶽母多慮了,即便不驗,小婿也知道自己娶了一個什麼樣的妻子。”
何曼雲的語氣也意味深長:“無痕還是太年輕了啊。”
謝無痕冷下臉,不再理會她。
此時的蘇荷卻沉默不語,眸中流露出淡淡的不屑。
李泰安看着鎮定自若的女兒,一時有些恍惚。
女兒的性情向來飛揚跋扈蠻不講理,眼前這個女兒卻讓他感覺到陌生,一如當日在茶肆裡逼着他在嫁妝單上蓋印章的那個女兒。
自打從别院回來後,女兒确實變了,不僅模樣有了變化,連性情也像換了一個人,他本來從未多心,但今日、此時此刻,他忽然對一切有了懷疑。
兒子總不會無中生有到這種地步吧?
萬一這個女兒當真是假的呢?
李泰安一眨不眨地盯着蘇荷,沉聲開口:“麗兒,你可有話要說?”
蘇荷神色坦然,一雙眸漆黑如墨,沉穩如山。
她的語氣不疾不徐:“當然有話要說。”
随後看向李建業:“大哥說,溫婆子在彌留之際留下了一份供狀,據我所知,溫婆子胸無點墨目不識丁,莫非她在彌留之際得了神佛指點突然會識字寫字了?”
她在李姝麗身邊伺候時可沒少與溫婆子打交道,對其可謂是知根知底,李建業想騙她,門兒都沒有。
李建業聞言一哽,結結巴巴:“那供狀……那供狀是溫婆子口述,由我執筆寫下的。”
“原來是大哥自己寫的啊。”蘇荷嘴角含笑。
屋内好些人也在跟着低頭發笑。
唯有何曼雲繃着面色。
唯有張秀花暗暗握拳,一顆心仍是懸得高高的。
蘇荷又道:“大哥說我派護衛擊暈了他,我不過是個閨閣女子,連自身安危都得靠父親周全,敢問,我何時私下養過護衛,何人又看到過我身邊的護衛?”
李建業氣得面色脹紅,“你勿要再狡辯,養沒養護衛你心知肚明。”
沒人比他更清楚眼前這個女人有多狡猾。
那日他明明隻差短短的距離就要揭穿她了,卻偏偏被人從身後擊倒了,他甚至都沒看到攻擊他的人的臉。
那人不是她的護衛又是誰!
他咬牙切齒:“你若當真心中無鬼,那就驗一驗胎記,你敢嗎?”
蘇荷淡然回:“有何不敢的?”
謝無痕卻再次擋在她身前:“早就聽聞娘子在未出閣時常被繼母壓、被長兄欺,還被父親驅至城外别院,今日一見,果然所傳非虛啊,既然如此,往後謝李兩家還是少來往為宜,免得徒生事端。”
他說牽起蘇荷的手:“娘子,咱們不驗了,既然回門禮已到,該回府了。”
一番話鋒芒畢露,不可謂不重。
李泰安猛然醒神,立即上前陪起笑臉:“無痕啊,言重了,言重了,這不過是他們兄妹二人之間的一點誤會,何必牽連到謝李兩家呢,況且,麗兒在李家時向來被視若珍寶,哪有被誰欺壓的道理,還望無痕勿要輕信傳言才好。”說着又朝何曼雲使了個眼色。
何曼雲雖百般不情願,卻也上前敷衍了兩句:“今日不過是一場突發的誤會,還望無痕勿要多慮。”
李建業見他們對謝無痕巴結讨好,心頭愈發氣惱。
他捂着胸口咳了幾聲,随即喘着氣開口:“父親,假如眼前這個‘李姝麗’是假的,那你真正的女兒極有可能被她殺了。”
說着又看向謝無痕:“如此,堂堂大理寺少卿便是娶了個殺人兇手為妻,這豈不是個天大的笑話?”
他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邊咳邊笑。
他的話實在駭人聽聞。
屋内諸人一時誰也沒開口。
空氣沉寂了一瞬。
片刻後蘇荷上前,“既然大哥如此笃定,那我便請求驗一驗我身上的胎記,也好讓大家一起做個見證。”
李建業既已在衆人心裡種下這麼大一顆懷疑的種子,她勢必要當場将這顆種子搗碎,否則後患無窮。
她在乎的并非是李家人的想法,她在乎的是謝無痕的想法。
謝無痕何許人也,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堂堂大理寺少卿,其謀略與手段皆非常人所能比。
即便他現下在護着她,但他心裡或許早已起疑。
以他的職業身份,他也必然起疑。
畢竟她與他才成親短短三日;畢竟彼此的信任還沒到牢不可破的地步!
若不消除他的疑惑,她定然必死無疑,将來還何談報仇?
她得奮力一搏!
此時謝無痕仍試圖阻止:“娘子,不驗了,你無須向任何人證明自己。”
她微微一笑:“夫君放心,沒事的。”
蘇荷的笃定似動搖了李建業的笃定。
他覺得她又設了什麼圈套,“你當真願意?”他試探問。
蘇荷答:“沒錯,願意。”
他警告:“你可别想耍什麼花招。”
蘇荷反駁:“一直在耍花招的不是大哥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