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幾日舊疾複發,正斜卧在未央殿的軟榻上。
即便到了孟夏時節,他身上仍裹着厚厚的被子,眉眼間全是疲色。
謝無痕出言勸慰:“皇上龍體欠安,當好生歇息才是。”
皇帝捂嘴咳了幾聲,擺手:“無礙、無礙。”
随即吩咐趙富:“二道茶倒掉,泡第三道,再讓子瑜嘗嘗。”
今日他身子不适,煮茶之事自然隻能由内侍代勞。
趙富恭敬回:“是,老奴這就将茶倒掉。”
謝無痕有些無奈:“臣今日不飲茶也可。”
“這可是朕新得的烏龍茶,号稱‘茶中狀元’,你不嘗一嘗,朕這心裡頭便不舒坦。”
趙富也立即附和:“這可是皇上對大人的恩澤,就怕老奴這雙拙手啊,泡不出茶裡的精道來。”
皇帝斜他一眼:“你若泡不出精道來,朕便砍了你腦袋。”
趙富脖子一縮:“為了保命,老奴也不敢不全力以赴了。”
殿中幾人皆笑了笑。
不過片刻,趙富便将泡好的茶水雙手奉到皇帝面前,“皇上嘗嘗。”
又倒了一盞,奉到謝無痕面前:“大人也嘗嘗。”
皇帝飲了一口:“還算湊合。”轉而問:“子瑜覺得如何?”
謝無痕細細品了品:“滋味醇厚綿長,獨具特色。”
皇帝總算眉間舒展:“等朕的身子大安了,再親自給子瑜烹制,屆時定要比這老貨烹煮的好喝。”
趙富“噗通”一聲跪地:“老奴手掘,還望皇上恕罪。”
皇帝朝他擺了擺手:“茶既已煮好,你們便都退下吧。”
趙富應了聲“是”,随即領着一幫婢子太監退出了未央殿。
殿中隻剩下謝無痕。
皇帝從軟榻上坐起來,吐出一口濁氣,随口問:“你剛成親便出城辦差,那李家女兒沒跟你耍小性兒?”
謝無痕壓不住上揚的嘴角:“回皇上,她……很好。”
皇帝也笑了笑:“看來,朕這道賜婚旨意算是讓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謝無痕鄭重地跪地謝恩。
“這殿中就咱們二人,你不必多禮,且起來吧。”皇帝朝他揚了揚手,随即肅穆問:“出城兩日,可查到了什麼?”
“回皇上,臣找到了背後真正的販鐵之人。”
皇帝蹙眉,沉沉看着他,等着他說下去。
他遲疑片刻:“臣在城外的西山山腳發現一處地下鑄造點,裡面囤滿了已經鑄成的刀劍、盔甲等器械,而鑄造點的領頭人則是……”他蓦地止住話頭。
皇帝冷聲問:“是誰?”
他回:“莊成康。”
“竟是東宮。”皇帝的神色兀地森冷。
莊成康乃是太子趙徹的随侍護衛,他的行迹,自然代表了太子的旨意。
皇帝開始激烈地咳嗽,咳了好一會兒才止住,語氣低沉而艱澀:“他這是等不及了,想要謀逆啊。”
這個“他”,自然是指太子。
謝無痕奉上茶水:“皇上龍體欠安,勿要動怒。”
皇帝飲了兩口茶水,總算平穩情緒:“你現在手上可有實證?”
他回,“因事關太子,臣不敢妄動。”
皇帝思量片刻:“勿要打草驚蛇,先擱一擱。”
他垂首應“是”。
話剛落音,趙富便出現在門口:“皇上,尚書令求見,要不要傳?”
尚書令不就是周平麼,按血緣論,太子還得喚他一聲“舅舅”呢,隻是不知這謀逆的背後是否也有這個“舅舅”的手筆。
謝無痕與皇帝對視一眼,皆無言。
片刻後皇帝擺了擺手:“讓他先在殿外候着吧。”
趙富應“是”後退下了。
“皇上,這位周大人……”他欲言又止。
皇帝看着殿外的天光,眸色幽深如潭:“京城十二衛皆有周家親信,此人,暫時動不得。”
随即又問:“出城兩日,可還查到别的消息?”
謝無痕聽出皇帝意有所指,“臣還查到了那位娘娘的消息。”
皇帝神色一振:“找到多福了?”
“未曾找到,但有新的進展了。”
謝無痕頓了頓:“當年那位娘娘離開京城後,落到了一位劉姓牙子手裡,那劉牙子一心牟利,又将娘娘虜回了京城,賣給了城中一大戶人家為奴。”
皇帝急切追問:“可有查到是哪戶人家?”
謝無痕無奈搖頭:“臣連夜審問了劉牙子,據他所稱,來買走娘娘之人乃是一名身着短打的男子,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護院,至于是哪戶人家,他并不知曉。”
皇帝暗暗握拳,半晌無言。
他苦尋她十七年,卻沒想到,她竟就在京城——在某戶人家的後宅裡為奴為婢。
半晌後他顫聲開口:“也不知眼下……多福是死是活。”
謝無痕歎了口氣:“年代久遠,查起來怕是有難度,畢竟,奴仆的生死皆系于宅中主人之手。”
又說:“不過,那劉牙子還透露了一條線索。”
“是何線索?”
“劉牙子稱,當時娘娘身邊還跟着一名男子,娘娘喚他為順子,臣推測那名順子或許是助娘娘離宮的太監,于是臣特意去了内務府檔冊庫查找,查到十七年前長樂殿确實有個叫順子的内侍,但次年,檔冊上便沒有了這個人。”
皇帝目光翕動:“長樂殿,淑妃。”
“臣已差人去了這位順子的老家撫州,看能不能探到更多線索。”
皇帝閉上眼眸,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