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後才開口:“你繼續查下去,随時向朕回禀。”他語氣暗啞沉重,帶着某種蒼涼之感。
謝無痕垂首應“是”,随即退出了未央殿。
剛行至殿門外,便一眼望見等在廊下的周平。
六旬老頭一襲玄色官袍,襯得一張老臉愈發黯淡衰敗,也襯得颌下白須愈發皓然刺目。
自謝無痕求得聖旨娶走李家女兒,兩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見了面免不得要打幾句機鋒。
謝無痕上前施了一禮:“真巧啊,在此遇到了周大人。”
周平的語氣意味深長:“确實是巧,且老夫與謝大人之間發生的巧合之事還真不少。”
謝無痕嗤笑一聲:“周大人這是在記恨在下?”
周平也冷笑:“謝大人奪人所愛,竟還這般理直氣壯?”
“在下的婚事乃皇上禦賜,周大人若是不服,在下現在便可陪周大人去找皇上理論。”
“謝大人不必用皇上來吓唬老夫。”
“周大人沉穩如山,怕是連皇上也吓不住您吧?”
周平一頓,一時無言,随後話裡有話:“其實這世間事啊,哪有什麼巧合,一切皆是謀定而後動。”
謝無痕亦是話裡有話:“敢問周大人在謀什麼呢,可千萬别謀了不該謀的呀!”
周平頓了頓,“哼”了一聲,甩袖離開,轉身跨進未央殿。
謝無痕面露不屑,提步走下殿前的台階。
一想到家中娘子曾有意嫁給這麼個老頭兒,心裡自是百般不爽。
此時謝府。
蘇荷已與柳氏聊完回到了春華院。
張秀花一邊給她更衣一邊禀:“剛剛青叔差小蓮來傳話。”
蘇荷問:“青叔可是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要緊事,青叔說平安巷前日又收留了兩個孩子,不過小姐放心,他們生活不成問題,青叔領着一幫子人做生意賺了不少銀子,還讓小蓮帶了一袋銀子過來呢。”張秀花說着朝案桌上的錢袋指了指。
“咱們可不能收他們的血汗錢,明日你再從我嫁妝裡取一百兩銀子,連着這袋銀子一起給青叔送過去,人多開支大,手裡有錢心才不慌。”
張秀花點頭應“好”。
旁邊的春蘭舉起一件新繡的外袍:“小姐試試這一身。”
她向來女紅出色,尋常錦緞被她嵌金繡銀,立即增色增輝。
蘇荷擡手試穿外衣,随即行至鏡前。
鏡中的她如身披鳳羽,熠熠生輝,“後日杜家的宴會,便穿這一身吧。”
春蘭開心地點頭,還嘻嘻一笑。
她每次笑都會牽動臉上傷疤,使整張臉看上去更加猙獰。
蘇荷看到她的臉,心頭便會隐隐發痛,便會暗自慶幸她殺了那個真正的李姝麗。
她發自肺腑地道了聲“謝謝”。
張秀花也随口附和:“往後這房裡的活我來幹吧,春蘭得好好養着一雙手,多給小姐做新衣裳,也給咱們自己做。”
三人說說笑笑,不覺已是暮色時分。
張秀花正準備安頓晚膳,韓嬷嬷過來了,臉上笑吟吟的:“老夫人想請少夫人去正院一道用晚膳。”
蘇荷頗覺意外,這個老夫人連她的請安都免了,卻突然想一出是一出地請她去吃飯,究竟所為何事?
她試探道:“想請教嬷嬷,今日可是什麼重大的日子?”
韓嬷嬷擺手:“也不是什麼重大日子,不過是三房的表小姐過來了,老夫人想給你倆引薦引薦。”
三房的表小姐,不就是那個想嫁給謝無痕的張倩兒麼。
老夫人竟生出“引薦”的心思,看來張倩兒與謝家大房關系匪淺啊,看來今日這頓晚膳是場鴻門宴了。
蘇荷不慌不忙:“嬷嬷且稍等,我進屋整理一下,再随你過去。”
蘇荷随韓嬷嬷到達正院時,正院的門廳内已布上滿桌菜肴。
老夫人徐南芝坐于上首位置,張倩兒則坐于左側下首位置。
蘇荷進屋行禮時,那張倩兒也起身朝蘇荷福身行禮。
徐南芝向她招了招手:“快過來坐吧,今日我讓後廚加了好幾道硬菜,看合不合你味口。”
蘇荷依言坐到了徐南芝右側下首位置。
剛一落座,她便聞到了老太太身上淡淡的藥味。
所幸老太太的精神頭兒還不錯:“你們倆應該都見過了吧。”
張倩兒搶先一步答:“敬茶那日,我已見過少夫人了。”
敬茶那日鬧了好大一出,她這算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蘇荷淡然一笑:“是的,見過了。”
徐南芝也笑了笑,“如此,咱們也是一家人了,快吃吧,菜都涼了。”說完提箸夾菜。
她夾起了幾縷青炒筍絲,直接送到張倩兒碗中:“這是你最愛吃的,多吃點兒。”
張倩兒甜甜一笑:“多謝大姑。”說完還暗暗瞟了蘇荷一眼。
蘇荷正在自顧自地盛湯。
今日這一桌顯然不是為她準備的,但她無所謂。
反正一年之後便要離開,謝家這趟渾水想怎麼翻騰便怎麼翻騰吧,與她無關。
徐南芝對張倩兒語重心長:“子谕雖然成親了,卻也仍是你的表哥,往後你要跟先前那般多來我這裡走動才好。”
張倩兒看了蘇荷一眼,面露尴尬:“我自然是想常來看望大姑的,隻是又擔心……少夫人會介意。”
徐南芝聞言看向蘇荷,眸中帶了幾許探究:“姝麗不會介意這個吧?”
蘇荷溫婉一笑:“母親多慮了,我怎會介意這等小事,張妹妹乃謝家親眷,即便日日登門來看望母親,我也是高興的。”
随即話鋒一轉:“再說了,母親才是這個家的當家人,凡事母親覺得合适便合适,不用征詢我的意見。”
一聽“當家人”三個字,徐南芝兀地放下筷箸,語氣意味深長:“姝麗說笑了,我這算哪門子當家人,子谕不是将管家權全權交與你了麼,聽說連庫房鑰匙都由你掌管了,就連我給你安排的人手也被趕出了屋子,隻能在院中做些灑掃活計,我如今老了,支使不動人了,也開始讨人嫌了,可擔不起‘當家人’這三個字,還望姝麗往後慎言。”
蘇荷一哽,老太太這是想把對兒子的怨氣都撒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