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荷不慌不忙地給老太太盛了一碗湯,娓娓開口:“子谕定是擔心母親操勞過度累着了身子,才将管家權交與我的,至于梅子姑娘,我的本意也是想将她安排在房中伺候,但因房中已有兩名婢子,加上梅子便是三人,一間屋子三人伺候實在是浪費了人手,故爾才将她另行安排的,這其中斷然沒有要忤逆母親的意思,還望母親勿要誤解了我與子谕。”
一旁的張倩兒也出言附和:“是啊大姑,子谕哥哥雖性子倔,對大姑您卻是一向孝順的,您榻上那床貂皮褥子還是子谕哥哥托了好些人給您弄來的,您可别不認賬。”
她語氣裡帶着撒嬌的意味,明顯頗得老太太的信任。
徐南芝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我也不與你們這些小輩計較,既然子谕讓你管家,你便好生地替他管住這個家吧。”
随即話鋒一轉:“我今日找你來,是想與你商議一件事。”
蘇荷話微微一笑:“母親但說無妨。”
徐南芝卻扭頭看向張倩兒,并順勢握住了她的手:“倩兒雖是三房親眷,卻與我頗為親厚,多年來時常在我跟前走動,關照我的飲食起居,與我早已勝似母女,實不相瞞,我本欲勸子谕娶倩兒為妻的,但子谕不聽勸,還稱自己一生不娶,我隻得歇了這份兒心思,沒成想皇上給子谕下旨賜婚,之後子谕便歡歡喜喜地娶了你進門,他歡喜,我自然也是歡喜的,隻是如今,倩兒的婚事仍無着落,你那三嬸寡居多年,也無心替她籌謀,我就尋思着幹脆讓子谕納倩兒為妾,倩兒自己也是願意的,就是不知姝麗你意下如何?”
果然是場鴻門宴啊,且還軟硬兼施,蘇荷不禁在心底冷笑。
她神色鎮定:“親上加親是好事,我自然沒意見,隻是此事怕是咱們說了也不算,還須得問問子谕的意思,倩兒姑娘你說呢?”
張倩兒面上浮起羞澀:“我……我人微言輕,不敢僭越,全憑大姑與少夫人做主。”
徐南芝也接過話頭:“我知此事需子谕點頭,但你也曉得,子谕向來不把我這個老母的話放在心裡,故爾,我隻能請你出面去勸勸他,畢竟你是他的枕邊人,他多少會聽你幾句勸的對不對?”
老太太當真是舍得開口啊,她成親才短短幾日,竟要求她去勸自己的夫君納妾,這是把她當成肚裡能撐船的宰相麼?
也怪不得謝無痕與老太太不親,此舉純粹是無事生非。
好在蘇荷本就有自己的謀劃,對這樁婚事并沒多上心,這個“宰相”她還真做定了,“母親放心,待子谕回來,我便勸勸他。”
徐南芝大舒一口氣:“如此,我便也放心了,快吃菜吧,菜都涼了。”說完夾了塊藕片放到蘇荷碗中。
蘇荷道了聲“多謝母親”。
一旁的張倩兒也暗自松了口氣,起身道了聲“多謝少夫人”。
蘇荷回:“往後都是一家人了,妹妹不必與我客氣。”
三人看似其樂融融,一直到掌燈時分才散席。
蘇荷先行告退,沿着門廊出了正院,才行至院前的甬道,身後便傳來張倩兒的聲音:“少夫人且等一等。”
蘇荷止步回眸,見張倩兒正袅袅婷婷行來。
夜幕下,張倩兒妝容素雅,身上襦裙亦是尋常款式,對比“敬茶”那日的裝扮,她今日顯然是在刻意掩藏鋒芒。
待行至近前,她鄭重地施了一禮:“今日多謝姐姐成全。”
蘇荷回得直接:“事還未成呢,妹妹謝早了。”
“不管成不成,都要感謝姐姐這份豁達。”
“妹妹見外了。”
兩人沿着甬道邊走邊聊。
張倩兒娓娓道來:“我家境貧苦,打小就缺衣少食,托了姑姑的福才得以在京城謝家長大,論出身、相貌、才學,我與姐姐當是雲泥之别,若能有幸成為大房妾室,我必為姐姐馬首是瞻。”
張倩兒果然是個聰明人,為了讓她盡全力幫她,竟主動跑來向她賣慘表忠心。
但倘若她知道她也不過是個出身卑賤的奴仆,此刻會不會換一副面孔?
蘇荷直視她,語帶調侃:“倘若不是因為我,妹妹或許有機會嫁給子谕為妻,如今卻隻能做妾,妹妹難道不恨我?”
張倩兒恭敬回:“子谕哥哥曾說一生不娶,以至讓我空等多年,若沒有姐姐,我怕是連做妾的機會也沒有,如今我當感謝姐姐才是,又怎會心懷怨恨?”
蘇荷的語氣意味深長,“俗話說甯做窮家妻不為富家妾,妹妹倒是個執着之人。”
張倩兒暗暗握拳,手指掐進了肉裡,面上卻不顯:“畢竟,我對謝家知根知底,又與姐姐上下一心,相信即便是做妾,日子也不會難過的。”
她哪是與蘇荷上下一心,她是與正院那位老太太上下一心。
蘇荷彎起眉眼:“妹妹說得沒錯,那便靜候我的消息吧。”
張倩兒再次垂首施禮。
回到春華院時,夜又深了一重。
謝無痕已下值回來,用完晚膳,正坐在屋内的案桌前剝栗子。
他發現蘇荷喜歡吃栗子,回府途中便順道買了些,再順便一顆顆剝出來。
蘇荷進屋時,他剛好剝完整整一瓷碗。
他将瓷碗推到蘇荷面前,“你嘗嘗,看甜不甜。”
蘇荷嘗了一顆,“很甜,謝謝夫君。”
“很甜就好。”他繼續垂眸剝栗子。
她觑了他一眼,發現他今日有些不同尋常。
平時下值回來,他皆是面色舒展,今日卻闆着臉,不苟言笑,就連屋内的下人也被他驅得一個不剩。
“夫君這是怎麼了?”她問。
他眼也未擡:“沒怎麼。”
她仍是滿腹狐疑:“夫君在生氣?”
“敬茶”那日從正廳出來,他也是這樣一副硬綁綁的表情。
“娘子多慮了,我能生什麼氣?”
繼而故作随意地問:“正院喚娘子過去可是有事?”
蘇荷也坐到了桌前:“嗯,母親确實是有事。”
“說說看。”他仍在專心剝栗子。
她答非所問,卻也意有所指:“同去的還有倩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