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趔趄了一下,擡手撫額。
良久,他總算穩住情緒,道了聲:“你先平身吧。”
淑妃抹了把淚,從地上起身,嘴上仍在為自己開脫:“若非皇後在背後慫恿,臣妾……斷斷不敢生出這樣的心思。”
皇帝閉上眼眸,深深吸了口氣:“朕都知道了。”
“那皇上……不怪罪臣妾了?”
皇帝聲音暗啞:“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不怪了。”
淑妃暗暗松了口氣,但一想到那個多福,心裡又不免吃味,“皇上難道……還在念着那個多福?”
皇帝目光幽幽地看着她:“這些年,朕不是一直有你麼。”
淑妃這才破涕為笑,撲進皇帝的懷裡。
她就知道,皇上最終還是疼愛自己的。
皇帝輕擁着她,眸中卻溢出幽幽冷光。
他問:“博兒已赈災回京,可有進宮來看望你?”
一提起自己的兒子,淑妃立馬來了精神:“昨日還來過呢,表面上是來看望臣妾這個母妃的,實則嘴裡一直念叨着皇上,說‘若貿然去未央殿,又怕擾了父皇歇息’,眼下就等着皇上召見呢。”
皇帝卻話鋒突轉:“如今博兒已過弱冠之齡,也該去封地了。”
淑妃瞬間面如土色:“皇上,臣妾就這麼一個兒子,您就不能讓他在京城多待幾年麼?”
如今趙博與太子勢均力敵,若去了封地,一切盤算勢必落空。
皇帝沉默良久,随後道出一句驚天之語:“除非太子勢弱,博兒方可留在京城。”
淑妃眸中亮光一閃,喃喃道:“皇……皇上的意思……”
莫非是要讓她的兒子取代太子?
皇帝的目光幽深難測,話裡有話:“朕與愛妃心意相通,皆希望博兒能繼承基業,但這一切,最終還是要看博兒自己的本事。”
淑妃的心髒在“呯呯”狂跳。
她已明白皇帝的意思,“太子勢弱”、“靠博兒自己的本事”,這不擺明了要支持博兒去鬥太子麼,鬥赢了,博兒便可取而代之。
她激動地再次伏身跪地:“博兒必不會辜負皇上一片愛子之心。”
“愛妃不必多禮。”
皇帝扶她起來,正色道,“朕隻能給博兒一年時間。”
也就是說,趙博可用一年時間去打敗太子。
淑妃喜極而泣:“多謝皇上為博兒籌謀。”
皇帝寬慰地笑了笑,眸底卻隐藏着縷縷陰沉。
他這兩個兒子皆野心勃勃,一個想早點坐上龍椅,一個想取代儲君之位,那就讓他們鬥去吧,如此,他便無須親自動手了,如此,他也算是為多福報了當年之仇。
“朕今日就不在這兒就寝了,明日朕會差人送些賞賜過來,有了賞賜,宮裡便無人敢對愛妃說三道四了。”
淑妃滿懷感激,“還是皇上思慮周全。”
皇帝拍了拍淑妃的手,繼而轉身走出了長樂殿。
夜色深沉,唯有零星幾盞宮燈照亮前路。
他瞥了眼台階下的步辇,并未坐上去,而是吩咐趙富:“你陪朕在這宮道上走走吧。”
趙富躬身應“是”。
風明明是熱的,卻讓他感覺陣陣發寒。
不隻是身上寒,心裡更寒。
他喃喃低語:“當年多福懷着身孕,卻落到牙子手裡,後又被賣到後宅為奴為婢,你說,她還有沒有活路?”
趙富自然不敢說沒有活路,“依奴才看,娘娘貴人自有天相,定能順利地活下去。”
皇帝無奈一歎,“幸好當年她逃了,否則,便要死在這深宮裡了。”
趙富答:“所以皇上該放寬心,娘娘乃有福之人,說不定眼下正與皇子或公主安靜地生活在某處呢。”
皇帝擡眸看向甬道旁的宮殿,半晌無言。
夜幕下,巍峨的宮殿猶如怪獸,張着大嘴随時要将人吞入腹中。
這富麗璀璨的皇宮啊,是他的家,亦是一個要人命的牢籠。
他說:“但願子谕能早點尋到她們。”說完踽踽往前行去。
趙富看着他的身影,莫名覺得此刻的皇帝比任何時候都要孤獨。
此時,被皇帝念叨的子谕正與娘子鬧别扭,睡在了書房。
他沒回來,蘇荷倒得了自在,一個人在榻上翻來覆去全無阻礙,竟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次日她剛一睜眼,張秀花就匆匆進屋:“小姐,正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