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洶湧而來,眼前卻已物是人非。
蘇荷恍若置身于過去,卻是一個再也回不到的過去。
她強壓心頭情緒,久久不語,直至有貴婦過來與她招呼,她才打起精神與人來往應酬。
柳氏還特意帶她去見杜老夫人,繼而将她引薦給女賓席的貴婦們。
貴婦們皆知那謝家大郎才貌雙全卻眼高于頂,向來不把哪位女子放在眼裡,沒成想竟突然與眼前女子成家立室,免不得要将蘇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有些好奇心重的,還拉着蘇荷家長裡短地打聽,恨不能将謝家宅院那點事探個底朝天才好。
蘇荷疲于應對,尋了個借口離席,沿着遊廊去往府中的倒座房。
倒座房隐匿于一扇拱門後頭,乃是兩條長長的排屋。
杜家宅院雖幾經擴建,已裝潢得富麗堂皇,但位于宅院深處的倒座房卻仍是原來的樣子,簡陋、低矮、逼仄。
以前她與爹爹和娘親便住在這倒座房裡。
杜家所有下人也都住在這倒座房裡。
蘇荷讓春蘭在拱門前放風,自己則提步走了進去。
今日杜家大宴賓客,下人們皆在前院忙碌,這倒座房便顯得格外寂靜,不見一個人影。
她本能地走上屋前的台階,走向她之前住過的那間屋子。
那屋子就在排屋的最西邊,有斑駁的木門,及木門裡頭她熟悉的桌椅、木闆床,還有娘親最喜愛的紫砂壺。
她迫不急待,加快步子,幾乎小跑着來到了屋前。
但屋門緊閉,門上還挂着一把銅鎖,如一記重錘,讓她瞬間回到現實——這已不是她熟悉的屋子,這門後也不再是她的家。
蘇荷靜靜地駐立良久。
之後轉身,沿着台階走向另一邊的排屋。
走了數丈遠,然後停下來,敲門。
門沒有鎖,她一敲,那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蘇荷走了進去,擡眸四顧,屋内簡陋破敗,灰塵遍地,好似許久都沒住人了。
她一時疑惑,不知屋中人去了何處。
正茫然間,突見門外台階上出現一名拄拐老婦。
蘇荷不認得老婦,老婦自然也不認得她。
對望了片刻,她喃喃問:“你是……”
老婦打量蘇荷幾眼,從其衣着儀态上斷定這是位貴人。
今日府裡賓客良多,也不知是哪家的貴人。
她上前施了一禮:“回夫人,老奴是杜家後廚的奴仆,因摔了腿,才不得不在屋中休養。”
蘇荷一聽是杜家奴仆,心頭略松。
她順勢打聽:“不知嬷嬷可知這屋中人去了何處?”
老婦微微蹙眉,似不可置信:“夫人……認得這屋中人?”
蘇荷答:“若我沒記錯,這屋中曾住着杜家護院張大昌,對吧?”
多年前的夏夜,張大昌受杜玉庭的差遣來取她和張秀花的性命,最終卻因心軟而下不了手。
蘇荷至今記得,那個高大的漢子當時氣惱地喘着粗氣,邊喘邊說:“快逃吧,有多遠逃多遠。”
于是,她和張秀花順利地逃出生天。
對這份救命之恩,她一直感念于心。
今日過來,便是想來看看多年前那位恩人。
老婦點頭:“沒錯,以前這屋中确實住着張大昌一家。”
蘇荷追問:“那他們現在去了何處?”
老婦歎了口氣,“張大昌早就死了,這都多少年的事了。”
“死了?”
“大白天的,他趁着妻女出門,自個兒在這屋中吊死了,上吊而死,那可是惡鬼啊,以緻這屋子一直沒人敢住。”
蘇荷不敢置信,“他為何要上吊?”
“誰知道呢,活得好好的人,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
她又問:“張大昌是哪一年上吊的?”
老婦想了想,“應該是永隆十二年夏吧,對,就是夏天。”
蘇荷兀地沉默了。
永隆十二年夏,是她深深烙在心底的時間。
這一年,爹爹和娘親相繼而亡,她和張秀花也差點殒命,而救下她們性命的張大昌竟也在這一年上吊身亡。
在蘇荷印象裡,張大昌憨厚樂天,成日裡笑呵呵的,這樣的人又怎會突然自戕?
若她沒猜錯的話,張大昌的死定是人為,或許是因他放走了她們而被懲罰,或許是因他殺了她們而被滅口,這一切的一切,皆與杜玉庭脫不了幹系!
蘇荷故作平靜:“張大昌死了,不知杜老爺是何态度?”
老婦無奈垂首:“奴仆性命賤如蝼蟻,老爺能有什麼态度呢,不過是差人将屍首拖出去草草掩埋,随後便将張家妻女發賣了。”
“發賣在何處?”
“老奴不知,天長日久的,是不是還活着都難說了。”
從倒座房出來,蘇荷久久不言。
春蘭瞧出她的異樣,“小姐怎麼了?”
她啞聲回:“我要盡快殺了杜玉庭。”
老天無眼,惡人當道。
既無公道,她便做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