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白玉階前的日晷已爬過卯時三刻,露水在丹陛螭首的鱗片上凝成珍珠,折射出細碎的光。
朝臣們已從大殿退了出來,三三兩兩地往宮門外走。
左仲秋邁着四方步,路過顧廷川身邊,沒忍住嗆聲:“那麼多流民,萬一瘟疫蔓延進城内,整個大晟都将陷入險境,屆時顧大人你擔待得起嗎?”
這時候顧廷川又變得好脾氣起來,“左大人顧慮周全,可流民隻有幾百人,隻要管控得當,斷不會像左大人說的那般嚴重。”
左仲秋重重哼了一聲,“婦人之仁。”他把袖子一甩,大步走了。
顧廷川有自己的考量,一來這疫病此前就發生過,太醫院已經有辦法醫治,隻要有足夠的藥材和時間,總能解決。
再者,他已經派人在通往京城的各個路口叫人盤查,把流民疏散到附近的郡縣治療,無非是多花些力氣,總好過哀鴻遍野。
百姓交的賦稅供養着朝廷百官,供養着将軍士卒,必要時自當化為守護萬家的城牆,抵禦天災人禍。
顧廷川還沒走出宮門,一個小太監急匆匆跑來,宣陛下的口谕,要見顧廷川。
他跟着小太監去了明政殿,這是照順帝日常召見群臣的地方,顧廷川也常來此處。
照順帝已經在殿内,他已換下朝服,着一身紫色袍服,盤腿坐在龍椅上,眼前的案幾上奏章和書本被放到一邊,空出地方擺着燒鵝,豆芸卷,銀耳蓮子羹一類的吃食。
顧廷川正要行禮問安,照順帝歡快地跑過來,一把拉起他,“景瀾,你都很久不曾入宮來看朕了。”
顧廷川告罪道:“微臣失禮。”
照順帝擺擺手,他還是少年身量,不及顧廷川高大,卻要攀着他的肩膀,“我要修園子那事讓你生氣了嗎?”
“臣不敢。”顧廷川低頭作揖。
“哎呀,你沒生氣就好,我最近看了很多先賢的言論,覺得你說得對,為君者就應該先人後己,江山才能穩固。”照順帝侃侃而談,年輕的臉上頗為自得,含笑看着顧廷川,在等他的誇獎。
“陛下能從先賢典籍中悟出為君之道,實乃社稷之福。昔年承曦帝節儉愛民,方有景和之治;今陛下以‘先人後己’為念,來日定能讓這天下炊煙常暖,民心向之。”他道。
照順帝拍了拍手,高興道:“愛卿說的是。”
他走回案前,一轉身,動作輕巧地坐回龍椅,伸手一指,“景瀾還沒用膳吧?快來,和朕一起。”
顧廷川推辭不過,隻能坐在内侍放在照順帝身邊的月牙凳上,陪他一起用膳。
照順帝撕了一條鴨腿遞給顧廷川,閑閑問道:“朕聽聞此前指給你的那位公子面貌醜陋,可有此事?”
“和玉很好,謝陛下挂心。”
照順帝同情地看着顧廷川,挑花眼一轉,又是一個主意:“我再給你賜一樁婚事吧?”
顧廷川有些頭疼,“陛下,眼下朝中還有許多事務要忙,臣實在無意于此。”
照順帝不依不饒,“那怎麼行呢?”他狀似無意道:“說起來,這普天之下,能你景瀾你相配的,怕是隻有我皇姐了。”
顧廷川當即起身單膝點地,語氣從容而堅定,“陛下謬贊。臣自入朝為官那日起,便立誓此生隻忠于陛下,忠于大晟,為江山社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吉安公主天潢貴胄,當有良緣佳配。臣身邊有和玉一人足矣。”
“好吧好吧,”照順帝把顧廷川扶起來,“你的心思真還不知道嗎?那此事日後再議。”
“謝陛下。”
照順帝雙肘支在桌上撐在下巴,歎着氣,故作老成地說道:“我知道你在煩憂什麼,流民的是事,就按你的意思去辦吧。”
“臣替百姓叩謝陛下聖恩。”
一片白茫茫的霧,什麼也看不清,申和玉已經在霧裡走了很久,“有沒有人啊?”
聲音也是空洞洞的,好像在無限的空間裡一遍遍回響。
突然,眼前出現一個身穿淡藍色長衫的身影,身高和顧廷川差不多,他疾步上前想問他是誰,這是哪,但對方好像聽不見似的,既不回頭,也不停下,隻是不停地往前走。
申和玉跑過去想追上這個人,又喊又叫,終于快要靠近他,對方卻突然轉身——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啊!”
申和玉大叫一聲從床上坐起,流了滿頭汗。
巧香被她的叫聲吸引過來,“怎麼了,少爺?”
申和玉發了會呆,讓那一陣心悸的感覺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