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你一身修為呢?魔教的人是不是又欺負你了?你的傷好重…”女修一連串問了許多,“師兄,他這是怎麼了?也不說話,也不動了……”
玉墜與法器的話題總算勉強揭過去,陳遂咳嗽了兩聲,咳出一口黑血。
“大抵是被廢了。”他眼前仍隐隐發黑。
她進來時,帶過來一陣外面的風,夾着血腥氣。可憐玉山魔教三百年基業,付諸一炬。
人事如此變幻無常。
當年陳遂還是一個無憂無慮除了脾氣不好,哪都挺好的仙二代,那時陳遂還叫楚遙。
母親是魔教教主,父親即将飛升,他又天資聰穎,使得一手好劍,就算那些老東西,都不由得畏陳遂三分。陳遂在哪都橫着走,看到不順眼的人就揍,揍不過回去跟他媽告狀。
如今魔教已被一把火燒去,而陳遂修為盡失,連劍都碎了,若不是逍遙宗弟子相救,或許就死那了。
“小哥哥,别傷心。少年時修為沒了,我們還可以莫欺中年窮嘛,中年沒能修為精進,那還能莫欺老年窮嘛。”
姓穆的修士打斷她:“師妹,你再強逼着陳遂同你說話,他可是要死者為大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我不說就是。”
“師叔說醫仙很快就來了。小哥哥,你一定要好好撐住啊。”
她眼中關切不似作僞。
陳遂一口血哽在喉嚨裡不上不下,難受得緊。
逍遙劍宗的人果然都惹人厭。
他身上熱,發了一身汗,渾身上下又如被碾碎了一樣疼。
“小哥哥,别合上眼了。”
“人家隻是眨眨眼。”她師兄看不下去,“師妹,别打擾人家休息了。”
“我還能再遇到二位,實在是三生有幸。”陳遂咽下血塊,善解人意道,“我以為我會死在那了。”
陳遂有些不記得自己為何要這般勤勉。
母親和那些長老們死去後,他好像再沒一個夜裡睡不着能一起爬上屋頂談天的人了。
正道的人和陳遂總是你死我活,魔教裡又全是遊仙的人。
“小哥哥,别說死不死的!”女修忙道,“你要活到九百九十九呢!你當年的救命之恩,我還沒報。逍遙劍宗不會虧待你的。”
“你總有什麼一定要做的事。”
失血和毒讓陳遂的頭腦不太靈光。
不得不做的事?
他想到,母親在離開前,告訴他,他會是玉山魔教的下一任主人。
“愛的人?”
他們都已經死去。陳遂還沒來得及給他們立墳。
“總有特别恨的人,你恨的人死了麼?”
陳遂想起來了。
他恨他的生父。
不得不做的事,除去殺死遊仙,還有殺死他的父親。
重建他的魔教。
“謝謝你。”陳遂笑道。
他想自己此時嘴唇發紫,笑起來一定是極難看的。
女修緊緊握者他的手,她的手溫熱有力:“熬一熬。”
“醫仙到山下了。”
陳遂聽到有人說。
打鬥聲持續了一整夜,大火也燒了一整夜。
這場苦戰終于要收尾了。
“小哥哥,你有救了!”
陳遂聽到醫仙,有些耳熟,又隻記得他是個傳奇人物,曾是某個小宗門的弟子,精通起死回生之法。
陳遂袖中還籠着一瓶毒藥。
“小遂哥哥,醫仙來了,你有救了!”女修見他合着雙目,又叫了一聲。
陳遂眼前又是一陣眩暈。
那正道修士将他扛了起來,仍是頭朝地的姿勢,長發拖在地上。
“師兄,你要溫柔些呀,小遂哥哥不像我們皮糙肉厚的。”女修抓起陳遂大腿,将陳遂扛在了肩上。
這會兒是後腦勺朝地。
“他受傷了,稍微溫柔些。”女修扛着他,也不覺吃力,“他好輕。”
“小哥哥,你和我扛過那些屍體一樣輕。我砍掉他們的腦袋,他們就變得輕飄飄的。”女修說到一半,“小哥哥,不會吓到你吧?我們也不是經常殺人的…我們逍遙劍宗的人都很溫柔噢。”
*
陳遂不曾見過醫仙。
他在被扛着時心裡過了許多事,比如醫仙認出他身上修魔的痕迹,他是否有勝算逃脫。
大抵隻能自爆内丹同歸于盡了。
遊仙有毒的魔氣幾乎沒解,去見醫仙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陳遂還有好多事要做。
要在後山葬下母親的屍骨。死掉的人隻管死就夠了,活着的人要考慮的事就多了。
“陳遂,别怕。”小姑娘以為他憂心自己性命,寬慰道 ,“若是醫仙不肯醫你,我和師兄将他打暈了,逼他給你治,打斷他的腿,不讓他跑路。”
“師妹,你我二人怕是打不過,這事得叫上師父一起。這事多少得五千靈石。”
他一路被扛着,見到許多熟悉的、陌生的面孔。
有人從這場圍剿裡活下來了,有人死去了。地上黑色的,他分不清是幹涸的血還是燒焦的灰。
“小哥哥,一定要好好活着啊。”小姑娘将他放在客棧門口,“一定一定!”
陳遂看到頭頂的太陽。
今日是個大晴天。
魔教許多天沒有這樣的好天氣了。太陽升到空中,反而褪去了紅,顯得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