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的。”
他發出不了太大的聲音,連睜開眼都是勉強。
身着青色衣裳的小童迎着陳遂進去。
山下的客棧陳遂來過許多回,這回床位上都躺滿了傷患,在血的腥氣和死的氣味之中,陳遂嗅到一種讓人安心的草木的味道。
“你來了?”
那是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
“逍遙劍宗的兩個小娃娃說有人中了奇毒,經脈都要斷了。”
陳遂強睜開眼,看到穿青衣裳的長者在望着他。
他兩鬓花白,一雙眼卻炯炯有神。
那雙眼掃過陳遂。
“孩子,你讓我想起一位故人。”老者伸出手。
他的手瘦骨嶙峋,好似幹枯的老樹,觸到陳遂胸口。陳遂身體裡燃燒着的那團火安分了些。
“我不認識他。”陳遂嘴硬道。
故人。
醫仙的故人,隻有他的便宜爹了。
“你身上流着他的一半血。”青衣老者長歎一聲,“到底是他的孩子。你那雙眼和他的太像,裡面什麼都沒有。”
半死不活的人眼睛裡能有什麼?
“我父母已死。”陳遂生硬地轉開話題,“我以後還能拿劍麼?”
青衣老者又歎一聲。
他袖口也染上陳遂的血。
“陳遂……是母親留給你的名字麼?”青衣老者的内力緩緩流陳遂的經脈裡,“你母親姓陳來着。”
溫和的、似乎能包容一切的内力。
“我以後還能拿劍麼?”陳遂又問了一遍。
“你不能再修魔了,那些魔氣會永遠堆積在你的身子裡。”他說,“你的毒很棘手。你為修邪術沒少折騰自己罷?”
“若今日我沒來,或許你命都會沒了。”
若成為廢人,陳遂還不如死了。
“我知道。”陳遂又咳出一口血,“……若不能再拿劍的話,就别救我了。”
“你随我修醫不好?為何執着于拿劍?”
“拿起劍才能保護我自己,若是我夠強,我便不會受此重傷。若是我夠強,我能救下我母親,不至于讓那個薄情寡義的人害我二人落得如此地步。”
“我太弱。”
傷處沒了知覺。陳遂被毒折騰得渾身冷汗,燥熱一消退,反感到身上冷極了。
“乖孩子。”老者拂去他面上血污,“你的劍碎了。”
陳遂的心在下墜。
魔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地方。沒人人像救他的兩名修士那麼蠢,若陳遂沒修為傍身,将來又護不住自己。
遊仙真會拿他去煉丹。
“我想要一個體面點兒的死法。”陳遂道,“最好葬在魔教。”
魔教是陳遂出生、度過了大半輩子的地方。
老者的手是溫暖的,撫過他前額,凝聚起他瀕近乎破碎的元神。
“乖孩子,你的人生還有很長。”他說,“劍碎了,還能再找一把。”
“你的魔氣,我為你理順了。借法寶将你魔氣封住,可你以後萬萬不能再修魔。”
“你心脈受損,身子比不得以前,就算是我也治不好你的傷,解不了你的毒。你的毒暫被壓下去,以後還有麻煩。”
“劍,是還能拿的,隻是要從頭再來,且随時有喪命的危險。我留一本醫書給你,也算是不愧對故人了。”
陳遂反握住那隻老手:“還請您莫要宣揚我的身份。”
“乖孩子,你口袋裡還放着毒藥,若是我不同意,你就要強催動修為是麼?”
陳遂被戳穿了,也毫無悔過之心。
他坦然道:“若我身份暴露,門外的正道修士定要殺了我。我隻能與您同歸于盡。”
“我為你将毒勉強壓制下去,并非長久之計。你以後要自己去尋解毒的法子。且你謹記,絕不能強動修為。”
“多謝您,陳遂來日定有重謝。”陳遂舒了口氣。
“你父親的事,定有隐情。”醫仙為他攏好外衫,“陳遂,他并非那樣的人。”
“他是怎樣的人不重要。”陳遂等着那一陣劇痛過去,“母親因他死了,不是麼?遊仙當時想要生挖了我的靈根,那時候我的傷比如今還重。”
“我那顆金丹就是那時結的。天雷劈下來,我在漆黑的地牢裡結丹了,我以為我要死了。”
“楚天闊……我連他都沒想過。”
如今這顆金丹也廢了。陳遂不知自己再修到金丹要多少年。那一半修為被醫仙封住,陳遂再用不了。
“你的資質很好。”醫仙安慰他,“孩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你還有很多事要做,不是麼?”
确實很多。
毒從逍遙劍宗來,或許在逍遙宗裡還有轉機。救他的正道修士說,陳遂還有很多東西不曾見過。
“我明白。”
“陳遂,這些書是給留你的。”青衣長者微微一笑,“做醫修自有做醫修的好處。”
那厚厚一疊書。
《基礎護理學》、《内科學》、《醫學導論》、《醫學統計學》……醫仙說罷,捋了捋自己的胡須。
“敢問您今年多少歲?”陳遂問了他一直想問的話。
“和你父親一般大。”醫仙道,“别人都說我看起隻有八十歲出頭。”
陳遂隐約記得父親若是還在下界,不過六十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