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怎麼出去麼?”陳遂趴在魔修的背上。
在三次途經這棵老柳樹後,陳遂沒忍住發問。
“或許是毒上來了,我看路也看不清了。”魔修繞過那棵老柳樹,“我是不是要死了?”
客棧好像沒變太多。
正是春末夏初時節,除去客棧裡不見喝酒劃拳的魔修,似乎都和從前一樣。
那些正道修士白日大多在外捉人,受傷太重的送回了宗門。門前還賣三塊靈石一壇的高粱酒,月末沒錢的魔修總會下山買酒。
以前,陳遂夜裡出去時,常看到他們三五成群,渾身是汗,說着和頭頂月亮一般遙不可及的事,比如蓋新房或是找個好道侶。
内亂後,陳遂再見不到他們了,偶爾他拎着自己嫌味道平淡的高粱酒走到後山,澆在後山的黑土上。銀月也和從前一般明亮,比鏡子要亮,月表紋路扭成一張一張死人的面龐。
風吹走的,陳遂分不清是骨灰還是塵土。
他們的屍首被随意丢在後山,遊仙說他們的屍首拿去喂妖獸最好,物盡其用,連骨灰都不剩下。
“你最好快些看清。”陳遂催促道,“若是看不清,一會兒毒發作了你的眼珠子從眼眶裡掉出來,說不定就看清了。”
他有些心虛地捏了把魔修後頸:“出門往左走,其他兩個方向都走過了。”
“老醫修,你就不能别将我當馬使喚,别掐,我怕疼。”
“怎麼成老醫修了?”陳遂想到不久前魔修還喊他小醫修的。
許多東西加上一個“小”字就變了味。死了很多人和死的人有點兒小多也不大相同。
“你肯定是個黑心的老東西。”魔修踩在青瓦上,“心這麼黑。”
下雨多了,瓦上都生了一層薄薄的苔。
“是啊,我挺老的。”陳遂抓緊他小辮,“你知道我如何永葆青春的麼?”
“我專門抓你們這些築基修士回去熬湯,挖出你們的心肝放火上烤,烤到還有一點兒血絲的時候就取出來,放些料酒去腥。”陳遂說,“我們醫修都會吃小孩的。”
魔修一抖,險些踩空。
“惡毒啊!正道怎麼不将你這妖孽收了去?”他總算爬到院牆,“圍剿魔教合該收了你去,總不該炸了我的靈霄寶殿。”
“靈霄寶殿是我那八人間的大名,送的套院沒了不說,連八人間都給炸了,實在惡毒。”
陳遂安慰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還年紀輕輕,多吃些苦都是為了将來走上一條更好的正道。”
魔修說:“可我是魔修。”
“那就走上更好的歪門邪道。”陳遂說,“是路走一走,魔修怎麼了?魔修吃誰家大米了?魔修能越級打人,能以一敵五,魔修除了遊仙個個都玉樹臨風,那些正道修士能麼?”
“他們隻敢打這時候的魔教。”
若是陳遂母親還在,他們敢麼?怕不是一看到母親的重劍就屁滾尿流了。
陳遂歎了口氣,不再去想這些煩心事。
他們才離開客棧。
山下的小鎮裡做生意的人不多了,都是那些正道修士。陳遂見了心煩。
“我真有些頭暈。”魔修扶着牆,“我後背還總是涼涼的,莫不是身子腐爛了?可憐我如花似玉的一個帥小夥兒,還沒有自己的屋,就要被你這個老醫修毒死了。”
陳遂冷冷道:“那是我的血。”
“我傷口開裂了,血流到你後背。”他說。
陳遂知道他這樣流血下去,必定又要失血過多。他身上才結的痂一整塊都剝落下來,疼得他直吸氣。
可陳遂别無他法,若不是這個魔修送上門來,陳遂一時找不到出逃的法子。他如今連路都走不了,更别說禦劍,除非陳遂真想成為沒被毒死但流血緻死的可憐蛋。
都怪該死的遊仙。
他的血肉因邪術的緣故,成了煉丹的好材料,要不是附近都是正道,沒什麼魔修,他都怕自己被捉去煉丹。
“别抓我小辮子了!”魔修被他抓得嗷嗷叫,“你這家夥比我還像個魔修。”
“哪有一點兒醫修的樣子?”魔修說,“人家醫修脾氣好,救死扶傷,連魔修都救。”
“我都說我不是醫修了。”陳遂對着他的小辮子用力一扯,“怎麼?”
“那你給我下毒?”
陳遂的頭有些發暈:“那是老鼠藥。”
“有解藥的老鼠藥。”他說,“你快些找個地方放我下來。”
“我後背真不是血?怎麼全是血?”魔修一面念念叨叨,一面将他放在台階上,“你不會要死了吧?”
“你家裡人不會說是我殺了人要我賠錢吧?你看上去這麼值錢,我哪裡賠得起?”
天色暗下來。
陳遂想到他許久之前也來過這裡。
玉山魔教承載了他的前半生,陳遂從前不懂什麼是物是人非。修士的壽命長,許多年都不顯露老态。
時間過得好快。
“你我在霜山口分開,解藥我自會給你。”陳遂一摸,摸到滿手都是自己的血,“好多血。”
他恍惚想到自己的血也是熱的。
“你的輕功不錯,就是未得要領。”他說,“我會指點你。”
“你不是當魔修的料,你才築基,有的是後悔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