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遂五歲時的願望是成為父親那樣頂天立地的人。
楚天闊總不愛笑,面冷心冷。母親說他的眉眼像北地不化的雪。
他修的是無情道,用的是最正派的劍法,尋常妖魔聽到他的名字都會逃竄。能飛升的大道有許多條,但陳遂修邪術後與其中任何一條都無緣了,除非有什麼很少見的契機。
陳遂後來的願望是輕視他的都去死。
他讨厭正道的人,讨厭所有比他要幸運的人,更厭惡每一個比他幸福的人,集合這二種讓陳遂反胃元素的人,很多便是劍宗的人。楚天闊和他提起劍宗,隻說他師姐也修無情道,随時能為大義去死。
陳遂不明白什麼是大義。
如果大義是能讓前一日還對他萬般呵護的前輩忽然知道陳昭死了,就要剖他心取他心頭血煉丹的玩意兒。
那前輩口中大義比任何人都響亮。他說殺陳遂是除魔衛道。
楚天闊想送陳遂去劍宗時,被母親折斷雙腿在床上躺了幾天,吵了幾天架,後來陳遂也沒去成劍宗。
陳遂沒想到他還是如楚天闊所願來到劍宗。
真是極氣派的劍宗,靈石不要錢似的丢進陣法裡燒,上等的靈脈就盤踞在山間,連萦繞着的雲霧都是極美的,氤氲其中的靈氣滿得要溢出。劍宗弟子們在平台上,面上未褪的稚嫩看上去蠢得要死。他們練的都是劍宗的心法,齊刷刷喊起口訣,倒有幾分氣勢。
“陳遂,你還好麼?”
仍是老四背着他跟在謝了了身後:“這陣法對魔修有壓制,你别死了。”
“沒事。”陳遂說,“我身上有劍宗長老的血,陣法能認得出。”
老四想到他的身世,歎了口氣,還是什麼都沒說。
“小遂哥哥,這就是劍宗。”謝了了面上挂着緊張兮兮的笑,“大家人都是很好的,師兄帶你去師伯隔壁安置下來,要是有什麼要的東西叫老四去找李長老,醫仙的人也在那等你。”
“掌門說要将你安置在那。”
陳遂看練劍的弟子看得出神。
一想到楚天闊小時候也這樣傻兮兮地冷着臉練劍就想笑。
謝了了以為他是羨慕了:“等你傷好,說不定還是能拿劍的。”
“你去找師伯吧。”穆為霜催促道,“早死早超生,誠心誠意給師伯認錯,他說不定還放你一條生路。”
謝了了一臉生無可戀:“剛才小孫和我說,楚楚被發現替我上重劍理論已經被關在思過崖三日了。”
“楚楚還沒回來。”
“小遂哥哥,我就不能背着你一塊兒去麼?說不定師伯看着你重傷的份上,連我也不罰了。”謝了了不願走,“他真會殺了我的。”
“别連累陳遂。”穆為霜推着她,“他要好好養傷去。”
“老四。”陳遂小聲說,“你看到了麼?這就是正道。”
“練劍的都會變成這樣缺根筋的。”他回頭望了眼,見沒人注意他,才繼續說,“正道要完蛋了。”
老四熟練地掏出丹藥掰開他嘴一丢:“祖宗,您這是又發熱了?”
“我沒病。我現在還能一刻鐘内清理完剛才見過的所有人……我還沒用劍宗的人煉過丹藥,你要不要嘗嘗?”
“穆師兄,陳遂又發燒了。”老四去喊穆為霜,“我分不清是傷還是中毒的的緣故。”
“你真的不想麼?如若我們殺掉這裡所有人,多漂亮的山門,大門被擦得能當鏡子使,适合滅門。”陳遂輕聲說,“我很……很讨厭這裡。”
“你記不記得我後背的一塊傷疤,就是劍宗的人砍的……他們……想殺了我。”
“穆師兄,他又暈了。”
*
陳遂真的極厭惡劍宗。
正道的人隻有瘋子和僞君子兩種,抑或是二者的完美結合體。他們口口聲聲都是大道,但他們能随手滅人滿門,隻是為了一顆魔種。
陳遂在魔教時,和劍宗的人也有過交手。
他厭惡無情道。
更厭惡那個目的不明的掌門。陳遂不知道她是不是渡劫失敗動了對陳遂下手的心思,按理說“陳遂”這個名字隻有楚天闊和母親知道。陳遂往日殺人都是戴着面具,見過他臉的都被他砍死澆花了,能認得陳遂這張臉的隻會有楚天闊和母親的故人。
為什麼劍宗掌門會推算出陳遂。
這種不安感讓陳遂感到惡心。
“醒了?”
陳遂睜開眼,看到的又是沒見過的屋頂。
劍宗的布置他也不喜歡。
“這位……師兄。”
他的衣裳換了,身下的被褥也是新換的,屋子看上去被新打掃過。
“不必解釋什麼。”
那男子生得有兩分文弱,穿着和醫仙座下小童相似。
“先喝藥。”他端着一碗腥臭的藥汁,“你傷得很重,元神也有問題。不過這都好說,你修了什麼邪術?”
“我怎麼會修邪術。”陳遂幹笑道,“師兄,我的傷還要多久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