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方未明第一次生安爐的氣,他開始拒絕與安爐說話,不想吃東西,隻是沉默地躺在床上。
不知道多少次敲門聲響起,方未明縮進被子,低聲道:“不要進來。”
腳步聲逐漸靠了過來,方未明緊皺着眉頭,哆嗦着嘴唇,氣得很厲害,“出去!”
腳步聲便立即停了下來,隻聽安爐道:
“吃點東西吧,哥哥,你身體會受不了的。”
方未明恨恨地咬了咬嘴唇,直咬得鮮血流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面色忽然蒼白,胃部一陣痙攣。
安爐見狀立馬走上前捧住了他的臉,他直直盯着方未明的眼睛,語氣裡聽不出任何的情緒,隻是說道:“為什麼生氣?”
他将手指伸進方未明的嘴裡,阻止了他繼續咬嘴唇的行為。方未明卻轉而死咬住他的手指,不疼。
安爐的臉上短暫地浮現出不解,他繼續問道:“為什麼會生氣?”
方未明使勁拍開了他的手,他惡狠狠罵道:“你是個騙子!”
安爐回想起了方未明昏倒前慘白的臉和緊閉的雙眼,以及,對方就算是吓暈了也要說出的“騙子”二字。
方未明因為生氣臉上多了一抹不正常的紅色,安爐卻很是平靜地問道:“哥哥,我騙你什麼呢?”
他好像真的不解……
方未明縮進被子,甕聲甕氣地道:“你說我不會再看到奇怪的東西!”
安爐手指敲擊枕頭,不疾不徐地說道:“你的眼睛隻是短暫地失明了,并不是永遠看不見了,醫生不是說過嗎?”
醫生确實說過類似的話,但不知為何從安爐的口中說出來就帶着完全笃定的語氣。
方未明:“是說過。但、但是,醫生沒有說過我會看到那些……那些東西。”
“那些東西?”安爐慢慢地重複,彷佛語調從舌尖一點點碾壓而出。
方未明不敢再去回憶,他讨厭、非常厭惡、極其害怕那些,那些幻覺中的景象,那些有可能是失明而造成的後遺症。
被子不停地顫抖着,像是一截被火焰燃燒的翠竹。
室内陡然安靜下來,除了,方未明的低泣。
他手足無措,他感覺全身上下都不受自己的控制,手指無法自控地蜷起,他甚至聽到不屬于自己的哭泣聲。
“是幻覺對嗎?”方未明探出腦袋,淚眼婆娑中,他似乎看見了安爐的面孔,以一種晦澀難言的姿勢朝向他。
他抖了一抖,“安爐,是不是又是幻覺?”
方未明不斷去否定自己。眼見不一定為實,精神的殘缺會掌控視覺。可是,難道鐵鏽味也是假的嗎?也是由大腦傳遞出來的錯誤信息嗎?
更為重要的是——
方未明拿起安爐的手,将其捧住自己的臉頰,問道:“安爐,我真的是方未明嗎?”
“如果我是的話,”他幾乎是淚流滿面,卻強撐着繼續道:“為什麼我想不起來之前的事情?之前的我、之前的我們在哪裡?在做些什麼?為什麼這些?我什麼都不記得?一丁點……一丁點關于過去的事情!我全都不記得!這是為什麼?安爐你告訴我,之前的我們做過什麼?又去過哪裡?”
安爐的平淡更顯得他的絕望。
安爐道:“醫生說車禍損傷了你的大腦,過段時間就會好的。”
又是搪塞敷衍的話。
方未明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他呢喃道:“你有沒有騙我?安爐,我想聽你說實話。”
他失望地扶住額頭,他懷疑了所有,甚至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方未明,卻沒有懷疑過安爐。
方未明蓦然推開安爐,絕望地讓他滾出去。
方未明開始趁着安爐不在家尋找一些東西,一些讓他恢複記憶的東西,隻不過他看不見,隻能憑借觸覺去尋找有可能跟過去相關的事物。
速度很慢,他很仔細地一點點去尋找。
途中,他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找了如此之久,發現自己生活已久的家中并沒有跟自己過去相關的回憶。就連一張照片、一個筆記本……他都未曾找到。
就像,他其實從未在這裡生活一般,
可是,怎麼會呢……他每天都在家不曾出門……
就算是過去尚未失明,他也絕無可能在家中不留下一絲生活痕迹。
方未明手腳冰涼,跪坐在地闆上,眼圈泛紅,表情呆滞地宛如一個被主人抛棄的寵物。
為什麼會這樣?
他感覺自己被困在牢籠之中,沒有記憶,沒有過去,眼睛看不見,隻能依靠自己唯一的弟弟。
他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安爐要離開自己,他該怎麼辦?
然而,安爐真的沒有對自己隐瞞着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