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帶上我?”
安爐的聲音溫和,如果忽略掉他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單單隻聽這句話會覺得他是個很會撒嬌的人。
方未明再一次感受到心髒不受控地亂跳着,他試圖讓自己的腳步活動起來,可惜無濟于事,他看着全身上下散發着冰冷的安爐,自己内心陡然升起一陣恐懼。
好像……要發生一些很糟糕的事情了。
若晴的反應比他快,一把拉住了方未明的手,扯着他飛速地朝大門奔去。
安爐從容不迫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方未明整個人都處在慌張的狀态,他踉跄着,像是馬上就要摔倒在地。直到他看見若晴的臉上滿是淚水。
她大汗淋漓,像是從海裡剛撈出來的屍體。
方未明呢喃道:“若晴……”
“未明!”若晴打斷了他,“不要恨……”
她話還沒有說完,方未明就感覺另一隻手被什麼東西扯住。此時,離大門不過五米的距離。
若晴咬牙切齒地去看那黑影。
黑影聚攏成一隻巨大的手,遮天蔽日、張牙舞爪,牢牢拽住了方未明的手腕。黑影明明可以一下子就把方未明帶走,可并不沒有,黑影熱衷于拔河比賽。
口哨聲再次響起。
安爐道:“你膽子很大,但是——”
他停了下來,站在了兩人的對立面,道:“作為傀儡,你人類時的記憶會慢慢衰退,你會忘記是誰,你會忘記……”
他頓了一下,眼神看向了方未明,低沉道:“過去。”
若晴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霎時間變得蒼白,宛如紙人,她的眼淚簌簌流下。她想要把方未明帶往光明,可是這裡早就是地獄。
若晴:“我……”她哽咽了一下,接着道:“放了方未明,我會心甘情願做傀儡。”
安爐:“你是失敗品,你的眼珠不會跳動。可是,哥哥不同。況且,哥哥需要我。離開我——”
若晴恍惚了一下,她的記憶早已混沌,撐到現在實屬奇迹。她又想起了那天,她無力地看着跌入大海的血色身影,她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理智,她想也沒想跟着跳了下去。
她瞬間明白了安爐的言外之意。
沒有安爐,方未明會死。
若晴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心髒位置,她開始懷疑自己這樣做會再次害死方未明。然而下一秒,方未明握住了她的手臂。
“他是個騙子!不要相信他的話!”
安爐的眼睛眯了眯,他抱着雙臂,安靜地看着兩人。
若晴卻不敢不去相信,她愈發覺得自己愚蠢,她不知道安爐的話是真是假,但她沒有底氣去賭,去賭方未明的命。
她無法,跟方未明一起離開。
這是既定事實,不是嗎?若晴。
如果方未明離開安爐會死,你還會帶着他走嗎?用你那殘破不堪的紙紮一般的身軀。
若晴松開了手,在方未明不可置信的注視下。
方未明如遭雷擊,整個人被若晴突如其來的背叛打擊得無以複加。一瞬間,方未明墜入了安爐的懷抱。
他張着嘴,擡頭去看安爐,隻看到安爐不驚不喜的神情。見他在看自己,安爐淡淡地說道:“你該道别了,哥哥。”
他渾身像是一塊巨大的冰。他平靜地看着渾身顫抖的若晴,就像,在看一隻漂在水上、找不到家、沒有同伴的螞蟻。
他知道生物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但他有時會不由自主去想,如果方未明有一天也這樣,他還會這麼冷靜嗎?
安爐攥着方未明手的力度變大,方未明吃痛地叫了一聲。安爐立馬收回了力氣。
方未明卻還想逃離他,他抗拒着安爐的擁抱。
“未明。”若晴道,她的目光裡充滿了悲傷。
方未明驟然明白了安爐口中“告别”的含義。他太過于清楚若晴了,刹那間意識到了若晴接下來要做的事。
若晴的手仍然放在胸口心髒的位置,她看上去像新鮮的綠柳,她擠出了一抹笑,聳了聳肩,狀似輕松地說道:“是我太沒用了,要不然我們兩也不會到如今的地步。不過,我不後悔——”
方未明伸出手,他想要阻止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若晴用手指剖開了自己的肌膚,正如安爐所說,她是個傀儡,她會慢慢忘記所有的事情,她會忘記自己是誰,她的生活将是一灘死水。
她其實早就該死了。
隻不過好死賴活了一段時間……不過其實也挺好的,她可以鄭重地與方未明道一聲别,她在方未明的印象不會是那一聲聲嘶力竭的“救命”和恐懼慘白的面孔。
雖然現在,她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她抽出了手指,匆匆打理了一下自己散落的頭發和衣物,她甚至掏出了一根口紅,仔細地塗上。不小心塗出來了,若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神閃爍。
方未明:“若晴,不要走……”
若晴愣了愣,道:“我不走,我隻是回我該回的地方。”
她并不恐懼再一次的死亡,死亡對她來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死亡是她應有的歸屬。
方未明的淚水頓時湧出眼眶,他道:“若晴,不是說好的一起離開嗎?”
若晴閉上了眼睛,笑道:“我先拿到車票,先上車了,我會在終點站等你。”
她睜開眼睛,與此同時,她從心髒處拿出了,一顆不會跳動的眼珠。
她對着安爐說道:“還給你,用處很大,謝謝你。”
瞬息之間,眼珠在空中消失。同樣消失的,還有若晴的身軀。
不知道這次,我留給未明的印象是什麼?
我的口紅,應該沒有塗歪吧。
安爐鉗制住劇烈掙紮的方未明,他看着淚流滿面的方未明,快速地眨了眨眼。
不知過了多久,悲恸的哭聲才逐漸被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