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個一身灰褐勁裝,扛着一束柴火的姑娘,看上去比彭晴高些。她頭上戴着冬制幂蓠,将她整個頭都包裹住,露出一張白皙精緻的小臉,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揚。即使她身沾灰土,也難掩高貴之氣。
“姬娘子好。”彭晴說明來意後,姬孟言很欣慰,眼裡露出些許贊許,直言家中能給的都供給坊間應急。彭晴便道:“如今記在名冊的共有一百一十二人存活,尚有十五人失蹤,其餘的……”她說到傷心之處,頓了一下,繼續道:“在賀院住下的傷員有二十五人,姬娘子若是方便的話,藥物還請多多供給些,還有禦寒的棉被。”
姬孟言很爽快地答應了,兩邊商議了各自安頓的人數,彭晴和章嫂推着一車物資便回了賀院。
回來時,放眼看去,院子裡坐滿了不能移動的傷員,隻有三四個青壯年煮粥送粥,包紮醫療,生火取暖。其餘可以移動的,都集中到上陽苑去休息了。
餘安看着日暮西山,新月初上,倚靠着廊下柱子閉目養神。
彭晴知道他一日奔忙,要不是有練武的底子在,這會怕是已經累到睡着了。她坐到他身旁,輕輕拭去他額際的汗水,擡眼卻看到街口處有人騎馬而來。
“阿兄?”彭晴很小聲地說了一句,餘安忽地睜開眼睛,從柱子旁坐直了身子查看。
遠處馬匹之上,戴着黑色幞頭,斜斜挎着布包的身影,正是彭森!
借着微弱的火光,彭晴站起身去,小心地往街口方向小跑而去:“阿兄!阿兄!”她呼喚着,彭森也好像聽到了她的聲音,四下裡尋找她的身影。
看到向他跑來的小姑娘,彭森下了馬,緊緊抱住她,又松開了打量她有沒有變瘦、有沒有生病,口中焦急又擔心:“你怎麼來了?”
久違地聽到兄長的聲音,彭晴一時委屈湧上心頭,忍不住哭了起來,又着急解釋,斷斷續續地說了些“父母”,“地震”的事情。
說話間,彭森看見她身後的餘安,很是震驚,将彭晴擋到身後,神色嚴肅地問:“你又怎麼在這裡?你這段時間去哪裡了?”餘安隻是叫他問了好,臉上有些愧疚,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彭晴知道彭森對餘安離開一事耿耿于懷,如今不是好時候,她拉住彭森,在他身上擦了擦淚水:“我們的事情後面再說,先說地震救援的事情。”
彭森壓下心頭不滿,拍了拍彭晴的肩膀安慰道:“嗯,你們知道這邊受災的人數嗎?”
“和姬家那邊合計之後,靖安坊裡存活的共有一百一十四人,失蹤六人,已找到屍體九十六具,都在這邊了。”彭晴帶着哭腔說着這些冰冷的數字,覺得骨頭冷到刺痛。
順着彭晴指示的方向看去,在夜幕之下,雪白的布料遮擋着一大片。彭森低下眉頭,眼中盡是不忍,哽咽開口:“我奉命到城東各坊查探存活情況,到時分配物資,你們多加協助。”
“如今兩處傷員共計五十人,其餘的都到上陽苑的空地上去了。”彭晴解釋道,讓彭森如有多餘的棉被吃喝也記得往那邊供給。
彭森了然,說将腰間短劍給彭晴防身,彭晴搖搖頭,要他好生照顧自己,明天他們還在這裡等他。彭森眯起眼睛嚴肅地對餘安道:“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餘安道:“多謝兄長。”
彭森白了他一眼,因有公務在身,也不便多說,正準備上馬準備離開,又問了一句:“阿晴,你可曾回家了嗎?”
彭晴心裡一驚,據劉老漢所說,她出發後不久,阿兄也離家了,說起來這段時間也沒有他的信,他大概還不知道家裡的情況。她點點頭,彭森又問:“爹娘都還好嗎?”
彭晴一頓,看了看餘安,餘安突兀插話道:“二老都好,隻等我們回去團聚。”
彭森又是狠狠一記眼刀使來,彭晴拉住餘安的手肯定道:“阿兄快去忙吧,我們明天還在這裡等你。”見她如此模樣,彭森心下歎氣,胳膊肘已經拐到餘家去了,也不好說什麼,便道别揚起馬鞭。
彭森剛好消失在夜幕中時,彭晴和餘安轉身準備回去繼續看挖掘其他人的情況,卻發現身後的姬孟言拿着劍過來,怒氣沖沖地問:“你們認識彭森?”
見她怒發沖冠,彭晴愁緒爬上眉頭,但也如實相告:“我們是兄妹。”
餘安将彭晴擋在身後,雙目注視着幾欲拔劍的姬孟言,滿是冷漠和警告。彭晴在他身後,很是迷茫的樣子,像個兔子一般。姬孟言突然又洩了氣,轉身回去姬家,嘴裡道:“明天叫他等着我。”
插曲結束,夜深人靜,天邊星光黯淡,彭晴坐在帳篷前添加柴火守下半夜。身旁的餘安奔走了一日,如今卻睡得正香,隻是手裡攥着彭晴腰間香囊,火光映照在他俊朗的臉上,比起往日冰冷,又多了一絲暖意。可是一想到家人,彭晴又有些難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