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而明亮的室内網球場中,僅存一個孤零零的人影。
“啪嗒——啪嗒——”
響亮的擊球聲是越前龍雅忠實的陪伴者,打破黑夜應有的安逸。
單獨練習時長不短,随着自動發球機的最後一球被打回,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少年的呼吸逐漸急促,汗水沿着清晰鋒利的下颌線滴落,打濕單薄襯衫,勾勒出若隐若現的肌肉線條。
超額的訓練量挑戰身體極限,與幾個小時前的安排脫不了幹系。
“助教小姐下手真狠。”和語意相反,臉上挂着一副滿意盡興的表情,越前龍雅用濕漉漉的毛巾擦拭汗水,“呼——痛快!”
時枝繪凜安排的訓練量不算什麼。他原以為今晚隻能偷偷訓練,沒想到她竟說服平等院鳳凰,臨時安排訓練,正合他意。
越前龍雅手執球拍,走向放置網球包的長椅。整理妥當後不挑地兒地坐下,雙臂舒展開,搭在長椅的靠背上。肩背放松,雙目微阖。緊繃的繩弦“啪”地斷裂,于是如潮水般的倦意沖破閘門,自深處湧來,吞噬所有精力,迫使他陷入沉睡。
時枝繪凜從暗處走出,靠近長椅,看到令她無法忘懷的畫面——
少年溫順地垂首,墨綠碎發糅雜昏昧燈光,如同浸染墨汁,濕潤而黑黢。灼灼目光被深藏,唇角沒了若有若無的弧度,頸圈的金屬塊瑟縮起光澤,疲憊面容取代笑臉。
他睡着了,褪去僞裝,攻擊性微斂,桀骜與冷酷黯然退場,脆弱由内浮現。與白天的浪子身份相比,判若兩人。
能輕松取得NO.4席位的選手不容小觑,她清楚單純的加量訓練不會累倒他,但現在……
時枝繪凜抿唇,目光沉沉地盯着越前龍雅。
他打敗實力不俗的霧谷,白天訓練,晚上完成加量練習。尚未調整好生物鐘,體力不斷消耗,遲早吃不消。
沒有人能忤逆身體發出的警告。
“抱歉。”
她輕歎,小心翼翼地垂放下搭靠椅背的手臂,拾起滑落到地闆上的外套,輕柔地覆蓋住他那滾燙的身體。
時枝繪凜隻留下他們所在一角的燈光,席地而坐,利用随身攜帶的平闆觀看監控錄像。
空曠無聲的網球場進階,于冷夜施舍流浪者們休憩喘息的伊甸園。
兩小時後,熟睡的少年幽幽轉醒——
深度睡眠抵得上無數短暫午覺,精力源源不斷地恢複,意識抽離寝息,大腦零件卡殼遲鈍。越前龍雅微微眯起雙眼,借着一隅的燈光,隻窺見前方有抹熟悉的人影。
人影背對他,盤腿而坐,聚精會神地盯着屏幕。卷翹的長發披散于肩背,紙筆散落一地。人影偏身取地上的紙筆,帶動發絲從肩上滑落,纖長嫩白的手指勾起碎發挽到耳後,露出藍牙耳機和半張姣好的面容。
越前龍雅睜大眼睛,腦部零件“嘎吱”運轉。
時枝繪凜!她怎麼在這?
他下意識看向牆上的電子鐘,冰冷的數字公正地宣告深夜降臨。
動了動胳膊,發現原本舒展開的雙臂垂落兩側,外套蓄足熱氣。
多少個深夜,獨自打球,倦了随便靠一處睡覺;又有多少個清晨,無需鬧鐘提醒,被冷風吹醒。
記不清了。
多虧身體素質夠硬,如此風餐露宿般得折騰,一般人不知道已經在醫院躺了幾回。
今時不同往昔,漫漫寒夜,暖流不斷。
那雙藍眸蘊蓄幽光,攏住她的全部。
少女似感應到灼熱,轉身,撞上他的視線。猝不及防,浩瀚汪洋于地平線與萬籁寂夜難舍難分。
熱流欲從心底噴湧,陌生的悸動蠻狠驅逐走殘存的倦意。身體猛地一顫,越前龍雅狼狽地撤去目光,移除外套,扯了扯脖頸處的頸圈。餘光瞥見網球包上有隻橙子,他順手抄起,抛給令他忘記呼吸的人。
“助教小姐,來個橙子?”
時枝繪凜暫停錄像,取下耳機,抛回橙子。
“你比我更需要它。”
越前龍雅神不守舍,手指蜷縮,扣住掌間軟肉,腰腹與肩肘的酸脹感拉回馳騁遠方的思緒。
他不是懵懂的亞當,即使未嘗禁果,浪迹世間的豐厚經驗足以支撐他分析出按捺的澎湃之情意味着什麼。
“抱歉。”清亮的女聲驟然響起,“我不是一位合格的助教,沒有充分考慮隊員的身體狀況就安排加量訓練。”
不,不重要。
“你一直在這?”
壓住慌亂,越前龍雅蓦地直視她,隻想求證一件事。
“是。”
直白而簡短的肯定。
“足夠了,助教小姐無需道歉。”
他不在乎地擺擺手。
時枝繪凜話鋒一轉:“可是,”她一步步靠近,居高臨下地凝視他,愠色稍縱即逝,“你也不是一位合格的選手。”
她揚了揚手中的平闆,被定格的畫面人物正是越前龍雅。
監控錄像完整記錄他訓練的全過程,時長是她要求的雙倍。所以他累得直接睡着,很大程度上是他沒有對自己的健康負責。
越前龍雅挑眉,覺察她在拼命壓抑情緒,心中愕然,他眼中的她向來波瀾不驚。
他得說點什麼,做點什麼。
“嗯,助教小姐在理。”越前龍雅笑道,“你确實不是一位合格的助教。”
時枝繪凜蹙眉,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