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房間。
今天沒下雨。
他還呆在這裡。
桑提半躺在床上,手裡是房間内書櫃上随手拿的一本書。
月光沿着窗簾的縫隙遊進屋内,映出地闆上的木質花紋。
他對自己再三進入陌生環境的行為感到疑惑,不清楚是哪一步出了問題。
在他最開始的打算裡最好的場景也不過是把自己裹得很緊的住進一個剛剛好的房間。
雖然我們通常把這個地方叫做棺材盒。
死亡也是一種回歸,落葉歸根即是如此。
和他的家人們下輩子再相見。
下輩子他可以是一隻鳥、一棵樹、一條魚。
但總歸他不想再當人了。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轉生,他的家人們這個時候已經進入下一個輪回吧。
“!”疼。
桑提低頭,在自己思維發散的時候下意識按壓到了輸液留下的針/眼了。
……
一點,小小的淤青。
他的注意力緊随着這塊淤青窺進體内,長時間輸液留下的凝滞感和寒冷正在慢慢被覆蓋,肩膀上的傷還沒好透,每次呼吸的時候都會牽扯到一部分的疼痛。
細微的拉扯感能讓他聯想到切割皮肉時的白色脂肪。
——你還沒好。
身體這麼對他說。
他想深呼吸,緊繃着的喉嚨随着心跳突突起伏着。
房間的時間流轉在床頭櫃上的水杯氣泡裡。
它擠開其他的氣泡,一往無前的向上沖着,
最後炸開。
一秒過去了。
無事發生。
桑提全身的重量都靠身後的床頭支撐着,床架延伸了他的存在,變成了他的新器官。
一片寂靜。
于是他開始嘗試閉上眼睛,假裝自己進入了睡眠狀态。
……失敗。
還未入夏的夜晚催使着床架還有些冰涼,胸腔裡那股沉重感又被架了上來。
無法散去,也愈發凸顯。
他的耳朵開始捕捉到那些更加細微的聲音,
擠壓又流動的,虛無缥缈的聲音。
他閉着眼睛摸到手中書頁的邊緣,指腹輕緩又用力摩擦過那張薄薄的紙,好似能借此散發出去一些多餘的注意力來讓自己好受些。
時間像走馬觀花的孩子般沒有着重點,這裡摸摸、那裡看看。
不知不覺中現在已經是四月中下旬了。
他回家一個多月了。
陪小孩遛過彎的都清楚孩子的精力有多旺盛,桑提就是那個跟在孩子身後歎着氣的人。
日子就是這樣出人意料的,無論是發生的事情還是新認識的人。
他回這裡以後的生活不應該是會像那兩年一樣蜷縮着嗎?
然後等待着被遺忘,世界會自動的把他排除出去。
地球online不歡迎你!
或者說再之前的生活,每分每秒每道步伐和每次呼吸都被嚴格編排進白紙黑墨的縫隙裡的生活。
沒人關心你是誰,你也不需要關心自己是誰。
在夜深人靜又不需要他守夜的時候,他就會悄悄的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
接着去想象自己是一塊石頭、一段繩索,或者一隻靴子。
簡簡單單的被固定在某個地方。
是個物體就好了,不用思考就好了,跟着走就對了。
在廣闊的擁擠的人群當中産生了孤寂的感覺。
“人”的意識沿着大地的根脈發散出去,又或者被風托舉上天空。
最後被炸回現實。
人不是死的。
但也隻有在任務失敗或者意外發生的靜止時間中,人才會重新活過來。
在時間停止的那一瞬間石子落入了溪流,漣漪濺起來你的名字、流過你的傷口、藏起你的眼淚。
你還活着。
時間重新開始流轉。
人也變回凡胎肉/體了。
這裡沒有超人。
奇迹就是帶着刺痛的光。
那個時候他最怕的其實就是意識到自己還活着。
但一切又要有活着這個大前提,之後才能等來奇迹降臨。
在最開始,大家還沒被任務磋磨的冷漠的時候。
有次夜聊,他們也暢言過假如自己有超能力該多好,“我可以救更多的人!”“我想穿越回去救我的家人…”“我想知道未來!”“我想……”
大家的願望層出不窮,但都圍繞着“救”這個核心。
“救救我!!”
……
他撐起往下滑的身子,猶豫半晌後還是往下坐了坐,半躺在床上,書從膝蓋上滑落下去,發出“啪”的一聲。
……奇迹。
書落在地闆上的聲音清脆又短促,安靜下來的速度和頭顱下墜的速度差不多。
他睜開眼睛時,月光已經從窗簾的縫隙中挪走了,房間的影子發生了微妙的錯位。
桑提盯着天花闆,思路一路順着光線一粒一粒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