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完以後天色都暗了下來，學校裡外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江泠一拎包就拉着顧知還大步流星地沖向校門。
平時江泠走路懶懶散散的，導緻别人都忽略了他那兩條長腿邁起來有多快。顧知還被他拽得在路上踉跄了好幾下：“你着急去玩拉我幹嘛……哎我□□看路！”
江泠還是蹭蹭蹭往前面沖，不過分出了一點神回他：“我姐他們說帶你一起去玩啊，可能是想順便給你結一下照顧我這麼久的費用吧。”
“不是，你沒告訴我還有工……”
“沒工資，請你吃頓飯而已。”江泠終于舍得回頭，并給了他一個鄙夷的眼神，“凡事别想太美。”
顧知還：……
出了校門顧知還卻沒看到任何一輛足以閃瞎路人眼睛的機車，忍不住問了江泠一句。
“肯定不來校門口接啊，我們不得回家整理整理再出去玩？你想穿着校服帶着一身學習的怨氣去潇灑嗎？”
“那你走這麼快？！我以為出校門就上車走人！”
可能是江泠那股興奮勁終于給顧知還說得降了下來，他慢慢恢複成了比較正常的走路速度。
“那還不是被你勒令禁足了好久，一想到要出去玩就想蹦跶着飛着回家……”江泠雙手插着兜，低着頭晃悠悠地邊走邊抱怨。
“你坐火箭回去得了。”
月亮不知被哪片壞雲藏了起來，昏暗的夜色中幾盞暖黃色的路燈提供着很勉強的光亮。有一些燈壞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報修。江泠剛好走在路燈下，整個人都被切割出一塊塊暧昧不明的陰影。
“那還不是……”顧知還話還沒說完，耳邊就隐約響起窸窣聲，似乎是從邊上的小巷子往他們的方向來。他正要轉頭看一眼，江泠眼神突然一冷，把顧知還的肩膀一掰，接着一腳踹開了來人！
顧知還感覺肩膀都快被他那一下捏碎了，抽空看了一眼被踹倒在地上的人，眉心一跳，再看了一眼江泠——果然殺氣騰騰，比他們初次在海邊見面時身上的戾氣不知重了多少，簡直和平時那個嬉笑怒罵的江泠判若兩人。
地上那人手中銀光閃爍，赫然是十六班足球隊那個隊長，康曉俦。
江泠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也沒給顧知還——二話不說擡腳踩在他拿着水果刀的手的手腕上，順勢勾腳把刀挑飛。
“膽子比以前大了，敢掏家夥了。”江泠沒松開踩着康曉俦手腕的腳，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因為疼痛而面部表情扭曲的人，“多久了康曉俦，還是喜歡搞些下三濫的東西。”
狼狽躺着的人從鼻腔裡哼了一聲：“你管什麼閑事？我可是沒惹你。”
“怕你被你的新仇打得不過瘾，我這個舊、恨、來、助、興、啊。”江泠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一字一頓地加重施加在他手腕上的壓力。
“江泠，差不多得了！你先松開他，等下給人手腕踩斷了。”顧知還怕他們沒被傷，倒是把康曉俦弄得去惡人先告狀。
“我有數。”能看的出來江泠已經在爆發的邊緣，誰的話都聽不進去，現在都不給顧知還好臉色，開始無差别攻擊了。
雖然面上看着唬人，其實他心裡已經後怕得要死了——如果剛才他反應不夠快，憑康曉俦的速度說不定真的會傷到顧知還；不知道這個神經病心裡惡意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傷顧知還多重……
他從得知顧知還踢球被針對的那天起就知道這個人遲早有一天會來“報複”——哪怕誰也不欠他的——也知道有那麼幾天放學的路上，他們背後總跟着一個若即若離的身影。江泠沒當時就警告康曉俦，因為他知道警告沒用，隻有一次性把他治服才有用。
否則就會重演他初中時的悲劇。
顧知還見他遲遲不放還惡狠狠地盯着康曉俦，但又似乎是在出神，反正地上人的手腕上承受的壓力看着是越來越大，手指都血流不通變成紫紅色。他趕緊上前廢了大勁把人拉開——期間還被瞪了一眼，顧知還都感覺自己身上挨了二百刀。
但他來不及管這些有的沒的，隻顧着安撫江泠。他知道江泠是真被吓到了，表現出的憤怒那些像海上的一角冰山，海面下是足以吞噬他的巨大不安。
“沒事了沒事了，我沒事嗷。”顧知還摟着他搓了又搓，還呼噜了兩把毛，“别氣了，再氣噶了。”
江泠此時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耳朵裡充斥着嗡鳴，呼吸越來越急促，四肢百骸都跟過了電一樣酥麻、甚至幾乎失去知覺。
顧知還抓着江泠冰涼的、沒有血色的手捂着，半蹲下去看着江泠的眼睛，想讓他掙脫那片名為不安的海：“看着我，江泠，看着我，沒事了好嗎？慢慢呼吸……對，沒事了……”
康曉俦的胸腔被踹了一腳現在劇痛無比，淤青肯定免不了了，就祈禱一下骨頭不裂不斷吧；手腕也快痛到沒知覺了，大概脫臼了。他身體素質不差，但面對幾近失控的江泠真的受不太住。
在安撫着人的顧知還見康曉俦還在地上躺着，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滾。
康曉俦沒那麼大膽子去故意招惹江泠，但沒想到江泠這麼維護這個顧知還。
這事橫豎都是自己不占上風，他隻得狼狽地自己站起來灰溜溜地走了。
顧知還也不是心疼那個賤人，主要是江泠情緒太了，再轉過身看到地上那一坨還沒走怕是要氣得再踹兩腳。
江泠眼神漸漸恢複了清明不那麼兇狠了。就在顧知還以為他終于好點了的時候，卻看見他眼眶微紅，一汪水在他眼底慢慢蓄積起來，眼眶很快就裝不下了，淚滴終于炸開，自白皙的臉頰淌下，尾痕沒入抿緊的嘴角又劃出。
哇靠這咋了這咋了這咋了！？
顧知還在心裡把康曉俦剁成了三千六百塊——閑着沒事學人家搞什麼埋伏暗殺！這下好了吧，我真要死了你開心了吧！
踉踉跄跄走進附近小診所的康曉俦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别哭啊江泠！”顧知還急急忙忙抽出紙揩掉他臉上的淚水，又扳着他的肩膀看來看去，“沒受傷啊……我也沒事啊，你哭啥？”
江泠再也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沒費什麼力就掙開了顧知還的手，後退了幾步靠在了一根路燈柱上，再放任身體慢慢滑落。
早就壞掉的路燈亮不起來，但在江泠靠上去的一瞬間卻很微弱地閃了幾下，不過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
他聽見顧知還焦急的詢問，他也想回答，但是嘴張不開，也發不出聲音。
真是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哭了啊，可是淚腺好像不受我支配了，心跳也一下比一下重，像要把人砸死。
他把頭埋在雙膝間，身體偶爾因抽泣而不由自主地抖動，卻還是像阿忱走丢的那天一樣，怎麼哭都不出聲。
腦子裡的想法也開始像脫缰的野馬一樣收不住，從後怕顧知還被康曉俦傷到，再到阿忱差點走丢，初中複雜惱人的糟心事，父母不歡而散的一次次争吵……那塊塞滿了糟糕記憶的區域炸開了，連帶着淚水一起洩洪而出。
顧知還雖然自诩細心、情商高，但是從小到大都不會安慰人也是真的。尤其是别人眼淚跟開了閘一樣嘩嘩流的時候，他就跟被毒啞了一樣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江泠雖然也不會安慰别人，但他調節自己的情緒還是手到擒來的——本來也不指望顧知還那家夥哄人，也沒必要。但就在他勉強收回眼淚壓好情緒的時候，原本站在他身側的顧知還走到他面前，微微附下身，向他伸出了手。
江泠愣愣一擡頭，看着那隻修長的手從光亮處伸過來，而那手的主人微抿着嘴，看起來在笑，其中似乎夾雜了無奈和安撫。
顧知還背後隻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盞路燈，還是年久失修的那種，但此時在江泠眼像是冬日裡的暖陽——不知道是人還是燈。
“你……”江泠張嘴，發覺自己的聲音啞得不像話，立馬清了清嗓子，盡管無濟于事，“你有病啊？我又沒殘……”
江泠嘴上罵着，臉上卻感覺到一道冰涼滑落。
“怎麼又來，我c……”江泠一時語塞，隻想把頭再次迅速埋進膝間。
可能是哭過頭了反應太慢，沒等他低下頭，顧知還就半蹲下來，拿一根手指頭戳着他的腦門不讓他再埋頭偷偷哭。接着他的另一隻手拉起江泠的手腕，帶着他站起來。
江泠懵懵地被帶着往前走了兩步，身體才像如夢初醒般軟下去——剛才哭猛了現在根本沒力氣——倒進了顧知還的懷裡。
江泠：……死腿。
接着他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他靠着的胸腔中傳出一陣陣震動，頭頂的聲音帶着笑：“這麼着急投懷送抱啊？”
“誰讓你拉我起來的，看不慣就報警。”江泠實在累，站不動也沒力氣跟他拌嘴，秉承着“抱都抱了”的理念，自暴自棄地挪了一下位置把下巴放在顧知還肩膀上，找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靠着。
“哎行，你開心就好。”
兩人就這樣相擁着在路邊昏暗的燈光下沉默着站了很久，久到如果撇開性别，可能有很多路人會以為是一對熱戀的小情侶不舍得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