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錢塘江弄潮、争标,謝世子戴着銀色面具、額系紅絲帶,于萬人之中奪得頭标,看得人心潮澎湃。
她的運氣又特别好,謝世子騎着高頭大馬遊街時,面具掉了,當時她就在馬下,就她看見了!
那時候她就想,若有一天,謝世子能看她一眼,便是死了,也值了。
老天保佑!菩薩顯靈!她竟然有今天!
正在那裡浮想聯翩着。“喏,拿去!”一個銀錠子滾在腳邊。錢君君不解其意,疑惑地望向那人。
“方才,你說你是哪兒的?”
“奴婢是前日随世子爺從建隆寺……”
謝臨川輕咳一聲,站得筆直,眼神淩厲,下颌線繃得很緊。
“行了!”
“爺管你是哪兒的,隻要在東平王府做事,代表的就是王府的顔面。如今才四月,你穿這麼點兒不冷嗎?讓别人看見了,傳出去,還說爺東平王府苛待下人!”
錢君君的臉一寸寸地紅了,連脖子根兒都紅了。隻這次的“羞”,不是嬌羞。她把抹.胸使勁兒往上拽。
謝臨川還不死心,繼續追問:“你說說,王府虧待你沒有?”
“沒……沒有。”錢君君咬着牙說。
“那就好,”謝臨川正氣凜然,“把錢拿着,自己去買兩身齊整衣裳。”
……
聆泉院外,東平王妃梁氏的大丫鬟錦繡,正躲在牆根兒偷看。
見少女哭着跑了出來,手把抹胸拽得緊緊的,她搖搖頭,往正院複命去了。
梁氏得了禀告,與王爺謝衍說:“三郎忽的從外面帶個廚娘回來,還以為他曉事兒了,原是我們想岔了。”
這事兒,謝臨川也給他們說過,說祖母愛吃這女娘做的飯菜。
但梁氏也嘗過,她做的素燴菜還行,其他的很是平平。就連老夫人本人,吃過一兩次素燴菜後也說,不知是不是沒了建隆寺的香火加持,沒那麼好吃了。
她看這廚娘模樣也算清秀,便想着,是不是三郎對她有什麼特殊心思。
這錢娘子平日有意往聆泉院裡湊,似乎也有些攀高枝兒的心思,她就幫了她一把,看看兒子的反應。
果然,這一試,他還是那副木頭樣子,對男女之事一點兒興趣沒有。
其實,也不是她着急。本朝崇尚晚婚,男子二十五娶婦、女子二十嫁人的情況比比皆是。這是因為,科舉大盛,男子中了舉後再成親,光耀門楣,也能娶得更有錢、有地位的婦人。
他們家當然不是缺錢、缺地位。而是王爺着意要讓家裡人走文臣的路子,幾個兒子都得去考科舉。
但三郎不是讀書的料,三年下來,連個秀才也沒考上。臨安城的夫子聽說是他,給再多的錢也不上門了。王爺每每想起這事兒,就覺得丢臉。
讀書不行,王爺便想讓他尚公主。做了驸馬,不得參與朝政,當個富貴閑人也好,與天家結親,既保住了謝家的榮耀,又不至于功高震主,惹得官家猜疑……
三郎長得好看,又愛在皇家蹴鞠隊裡露臉,很有幾個公主看上過。有一次,寶慶公主和福安公主還為此打起架來,鬧到官家那裡去了。
這麼看起來,好像尚公主這一條路很不錯。
但公主金枝玉葉,是要捧着護着的。三郎這孩子,對男女之事是一點不開竅,什麼溫柔小意,懂都不懂。他那個牛脾氣,要是尚了公主,把公主氣死了,他們全家都得遭殃。
想到這裡,梁氏搖頭,深覺沒有出路,對東平王道:“這孩子從小就愛舞刀弄槍,偏你不許,又改成蹴鞠。不就是踢球,你讓他踢就是了。”
東平王謝衍最是沉穩持重,從來深謀遠慮:“你懂什麼?”夫妻兩個在内間說話,沒有外人,也不忌諱。
“先帝是前朝舊臣,以武起家的。他坐穩了江山後,最忌諱的就是舊事重演,是以,對武臣諸多防備。”
“咱們父王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江山一定,趕緊就上交了兵權。不然,你以為,如今還能有我們謝家?如今的官家是守成之人,更對武将忌憚得深。”
這些事王妃也知道一二:
“是呀,所以王府現在與父王那會兒是完全不同了。你是文臣,半點兒武藝也不會,咱們兩個女婿都是兩榜進士,全家再沒一個武将了。”
“三郎不過就踢個球,臨安城裡這麼多人都在踢,多他一個又怎麼了?”
謝衍道:“所以說,你是婦人之見。伴君如伴虎,刻刻當小心。今日能蹴鞠争标,明日就能拿刀舞槍。你看朱将軍家的幾個兒子,誰會蹴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