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劍子下樓去找了一圈。
佛劍家附近有個公園,路燈早壞完了,黑漆漆的,一片死寂。
龍宿就坐在樹叢前的台階上,仰頭看着什麼。
劍子問,你在看什麼?
龍宿轉過頭來,看了看他,微笑着說,星空。
龍宿像回憶一樣,慢慢地說,和你吵得最兇的時候,我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要和你一起去挪威看極光,你說越是幹淨的天空看星星越是漂亮。
劍子也慢慢接道,和你吵得最兇的時候,我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也是要和你一起去挪威看極光,你說人一輩子總要親眼看看極光是什麼樣的。
龍宿說,後來有無數次的機會,滿世界找你的時候,我卻從沒踏入挪威。因為我總想着,這是我跟你分手之前的一個遺願,這一生總是要跟你去一次才安心。
然後他歎了口氣,說,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你說人的一生多短暫,一晃眼就過去了,來世也不可期。有的機會一旦錯過了,就是永遠等不到了。
劍子有些觸動,說,無論我和你怎麼樣,總會有機會的。
龍宿掙紮着從台階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說,不要說總會、總會,我今天就想去,現在就想去。
劍子說,帶着無奈的語氣:你現在醉成這樣,怎麼去?我送你回家,等你醒了有的是時間。
龍宿定定地看着他,說,等我辦完手邊的事,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你常常說話不算話,但是這次一定要算話。
劍子說,我知道。
然後來拉他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龍宿乖順地将體重倚在他的手臂上。
乖順,這個詞原本不應該用來形容龍宿。
可他突然很想用這個詞來形容龍宿。
就像當年他用良善這個詞來形容龍宿一樣。
也許用什麼詞來形容一個人,并不是這個人适合這個詞,而是用詞的人心裡希望他适合這個詞罷了。
劍子扶着龍宿,慢慢在公園裡走着。
路過一家酒吧,龍宿非要進去,劍子拗不過他,隻好帶他去。
龍宿點了三杯啤酒,又點了三杯白酒。
劍子皺着眉頭說他,你還要不要命了?
龍宿将一杯白酒連杯子帶酒扔進啤酒杯裡,雙手端到劍子面前,微笑地說,當年我剛從大學畢業,一腔熱血。我家要我從政,走他們一步步已經規劃好的路。我不願意,想從商。我們家的老頭子不讓,我說那就斷絕關系吧,将來我到了什麼地步也不會回來求你們。走的時候我一個一個給長輩們敬了酒,敬完了,老頭子給我端了三杯深水炸彈,讓我喝,說以此表示歉意。
說完,龍宿敬了劍子一下,端着酒杯喝了下去。
劍子看着龍宿的喉嚨咕隆咕隆的,那杯酒就這麼被他面不改色地喝了進去。
然後他放下杯子,去拿第二杯。
劍子伸手罩在酒杯上,突然說,當年我剛升做副總經理的時候,你帶我去談生意。對方指名叫我喝三杯酒,我不願意,他非要我喝,不喝,那份合同的尾款就沒有了。是你替我喝了那三杯酒。你說大家都指着尾款發福利,要跟對方糾纏下去也是麻煩,人生在世,誰不受點委屈。但隻要你一天是董事長,就沒人能強迫你的下屬喝酒。你說我不願意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叫我妥協,以後再有人逼我喝酒,直接拿酒潑他沒關系,爛攤子你自然會收拾的。
劍子拿起酒杯,繼續說,後來我不願意喝的酒,果然都是被你明裡暗裡擋了下來。謝謝你,一直是我堅實的後盾。
劍子敬了他一下,也端着酒杯喝了下去。
然後他放下杯子,拿了第三杯,突然笑了一下,說,一杯酒一千萬,也真值錢。我欠你的這輩子可能還不上了,要是喝了這兩杯酒,你能把我們的前賬一筆勾銷,我就千恩萬謝了。
龍宿看着他飲完第三杯酒。
眼睛在闌珊的燈光下亮晶晶的,仿佛蒙了一層水,卻不像是要流淚的樣子。
劍子凝視着他的眼睛,忽然憶起自己當年為什麼會愛上他。
他坐在飄窗的卧榻上抽煙,夕陽的光芒灑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他在看窗外玩鬧的小孩子們,眼睛亮晶晶的,眼神幹淨又清澈,仿佛蘊着水。
當時他問龍宿,什麼情況下你會流淚?
龍宿有些詫異地轉頭過來看他,很仔細地想了想,然後微笑着說,床上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