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商場的溫度和氣味太暧昧，還是心裡有暗湧，湯晗自己也說不清楚。她垂着眼簾不說話，對面腳尖的主人發出一聲似笑的氣音，那雙不是為現在這套衣服準備的、有點不搭的鉛灰色帆布鞋調轉方向，然後簾子被人拉開，又關上。

視線終于回到水平的方向上，湯晗靠住牆，右腳的前腳掌撐在在地上。以此為圓心，她把腳後跟往左轉了轉，又往右轉了轉。

試衣間隔音效果出奇得好，把外面的音樂聲攔截了60%，湯晗聽見自己鞋底和地闆上客人們鞋底帶來的沙礫的摩擦聲。

聲音鑽到耳朵裡，心也發癢。

她又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湯晗擡頭，姜宥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看看别的。”她眨眨眼，碰了碰湯晗的胳膊。

姜宥轉身走在前面，湯晗怔了怔跟上，前面的人欠身用手背抵住嘴咳了咳。

“姜老師，你感冒還沒好嗎？”

姜宥停了兩秒，然後“嗯”了一聲。

“我感冒比較難好。”

“唉——早知道剛剛該勸一下……”湯晗說到一半捂住嘴，小聲嘟囔，“不不不，你開心就好，不應該自以為是管别人的……”

前方的人爽朗地笑了笑，回頭道：“沒事，編輯不就是要管作者嗎？”

湯晗呆滞了一秒，然後反應過來姜宥在說什麼，禁不住嘴角上揚。

“你能聽話就最好了。”湯晗說着，打了個哈欠。

“我當然很聽話啊。”

姜宥看着湯晗擦眼角因為打哈欠溢出的淚水，沒再作聲轉過頭去。

察覺到湯晗和她并肩，姜宥才再開口：“再試一件就夠了，我也不用很多衣服。”

不等湯晗回應，姜宥馬上笑眯眯接上自己的話：“待會兒我請你喝東西。”

說着，姜宥取下一件黑色的大衣比了比湯晗的身形，便直接把衣服塞進她手裡。

“試試？”

“啊？”湯晗抱着衣服，一臉錯愕，“再試一件是讓我試？”

“對啊。”姜宥點頭，“合适的話我送你。”

“不不不合适吧姜老師，這個……這個會不會有點……貴重了？”

“唉喲——小湯……”姜宥又擡手，湯晗馬上捂住額頭，姜宥噗嗤一笑放下手，“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一件衣服而已，我又不是沒工作。”

“而且你那麼忙還陪我逛街呢，就當我感謝你為了《永生花》忙前忙後的行嗎？”姜宥輕推了推湯晗的肩，“還挺适合你今天這套的，去吧去吧。”

“好啦——外套而已，我在這穿上就好了。”湯晗拗不過姜宥，取下大衣穿上，姜宥很主動地幫忙拿衣架。

湯晗今天穿的牛仔套裝，頭發挽成一個丸子，幹淨清爽。她本身說話就清脆響亮，像無論多少打擊過後都會重新振奮起來似的，室外她站在陽光裡時，她就融在了秋季難得的溫暖光線裡。

她們和秋天好像，陽光和涼風能同時存在。

姜宥這麼想着。

大衣套在身上，強烈的活潑氣息柔和了一些，倒有一點知性的美。

哈，從漫畫編輯變成了雜志編輯，姜宥自己偷偷想。

刻闆印象刻闆印象，姜宥又給自己洗腦子。

“啊——可以可以，小湯編輯明明也很好看嘛。”

姜宥滿意地點頭：“非常好，姜老師決定買下這件衣服送你。”

“姜老師，那你……”

“就買剛剛那件啦。”姜宥拍胸脯保證，“我就穿那件去漫展。”

或許是拍得猛了，姜宥背過身去，捂住嘴咳嗽。

“哎喲我的媽呀，輕點姜老師。”湯晗幫她拍背順氣。

姜宥的咳嗽聲緩下來，她笑了幾聲，聽起來很愉快。“走吧，我付錢。”姜宥抓了一下湯晗的胳膊，“一會兒我去請你喝東西。”

那不輕不重的一下提醒，因為商場裡的氣溫害得手與胳膊接觸的部分溫度過高。姜宥的手僵了下，随後放下手，無意識地她又将那隻手往背後藏了藏，整條胳膊都有些僵硬。

因為湯晗的神情太不自然了，臉上不知道原因的绯紅，或是吃冰激淩時慌亂的動作。姜宥全都看在眼裡，她不敢确定，也正是這份不确定才讓她也覺得慌亂。

她想怪罪給暖氣，但自己也變得很奇怪。她又想要寬容一點，但也是因為她自己，所以容不得這種縱容。

如果說她把拯救自己的期待放到别人身上，對那個人太苛刻，那此時此刻讓别人把不可能實現的期待放到她身上，對那個人也還是苛刻的。一眼就能看到頭的痛苦開端，還不如在沒燃起的時候就把火星掐滅。

她很快就要死了，在她身上沒有别人可以寄存愛的地方。

所以姜宥把手收了回來。

湯晗感受到那一瞬即逝的觸感，它消失得太不自然，于是她朝内扣了扣肩膀，手臂往裡收了些。

心情變得複雜，變得奇怪，就像是想要吃同一根冰激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