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宥埋頭在枕頭裡泣不成聲,身體止不住顫抖,紮針的手有一點點的刺痛。
眼淚不知流了多久,姜宥自己耳邊的抽泣聲停了下來,呼吸還是有些混亂。她等了會兒,等自己一抽一抽的呼吸平靜下來,吸了吸鼻子轉頭看周圍。
站在床邊的人換成了湯晗。
兩個人都沒有立刻說話,在發現目光交織的那一刻。她們總有這樣的時刻,有口難言讓事情變得更加悲哀,因為察覺到對方的自尊和善解人意,兩人都無法大方地朝對方伸出手,隻有讓沉默橫亘在彼此之間,短暫地逃避這需要勇氣的一刻。
湯晗先開了口。
“你感覺怎麼樣?”
姜宥攥住床單,過一會兒又松開,支吾其詞:“還……還好,沒什麼……”
“都躺在這裡了,還說還好呢?”湯晗覺得荒唐,苦笑一聲。
“現在确實是還好啊……”姜宥嘟囔。
“我現在沒法兒跟你開玩笑了,姜老師。”
姜宥閉上嘴好一會兒,慢吞吞道:“我知道啊。”
“你可以找我幫忙的。”湯晗追着姜宥的目光,“什麼都行。”
來了,她害怕的這句話,害怕湯晗說些為了她什麼都能做的話。這不是漫畫,湯晗也不是什麼神仙,她們都是從未獲得過永生花的嘉揚。
長長的一聲歎息過後,姜宥指了指床尾:“那你幫我把床搖起來一點吧,一直這麼躺着難受。”
湯晗欲言又止,哭笑不得地去給姜宥搖床頭。“抱歉姜老師,我剛剛太急了,你……”她想讓姜宥不要有負擔,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怎麼做都彌補不了了,“我隻是真的想幫你。”
“我已經依賴你很多了。”姜宥努力露出微笑,“你忘了《永生花》是誰負責的嗎?”
“不是這些,我是說作為湯晗,你作為姜宥的時候,我也想幫到你。”
湯晗緩了緩,抓住自己的右手小臂,“我們在……在交往啊,除了分享快樂,我也想幫你分擔痛苦。”
“我沒事的。”
“你都自己暈倒在家裡!”
“你忘了你說過的話嗎?”
湯晗啞口無言。
她記得,那可是她自己說過的話,對姜宥說的話,在公園的冷風裡,她們一塊跑得氣喘籲籲,她看着姜宥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然而就在昨晚見到姜宥的那一刻湯晗不得不承認自己太自大,她其實小氣得很,想姜宥好好地活下去,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但她說不出口,于是進退維谷。
“我現在,很開心,就連暈倒的時候都挺開心的。那對于那天的話來說,這就夠了。”說完,姜宥調侃般笑一笑,“我也說得很清楚吧?肺壞了嗓子應該還沒壞。”
我是個自私的人,抱歉,湯晗。
所以我該死。
“我……我懶得管你了!”湯晗有點惱火,轉身要走,“我上班去了,下班我再來。”
說氣話呢。姜宥松了口氣,盡管湯晗沒看她,她還是擡手揮了揮,“去吧,下班再見。”
沒一點挽留的意思,湯晗更氣上頭,挎包帶子一攥邁步離開病房。
腳邁出醫院大門那一刻,眼淚跟着掉下來,和悶頭在枕頭裡哭的姜宥一樣,湯晗哭得停不下來。她擡手擦眼淚,但眼淚已經把她泡在一片眼淚的海裡,好像渾身的皮膚都會冒出眼淚似的。她感覺手一陣陣發麻,十指僵住伸不開,頭也暈得一片空白,知道大事不妙,趕緊捂住嘴呼吸。
縱使她有悲天憫人的心,救不回自己喜歡的人,一切都是麻木,她發現自己自私得很。
走不動路,湯晗挪到适合蹲下的位置,專心看着自己眼淚砸在地上,一個一個深色的圓點長出來,很快畫出一大片不規則的面。她又覺得累了,不知所措而産生的累,因為無力,所以更累,這一次她甚至沒有為對方伸出援手的機會。
得了吧湯晗,你又不是嘉揚。
你救不了她。
你救不了我。
姜宥望着湯晗離開的方向愣了很久,直到再一次有開門聲,她聽到自己重重地歎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