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經清醒過來,姜宥還是閉着眼,她數了數,這是自己遇見湯晗後第二次在醫院醒來。她聽到耳邊有呼吸聲,不敢睜眼,怕看到不想看見的人。
她隐約記得是自己一個人在家裡暈倒,怎麼會到了醫院,怎麼會有人在她身邊。湯晗,甯望林,她想了一遍,她害怕又期待是湯晗。
現在她最想見到湯晗,也最不想見到湯晗。盡管一切都在湯晗眼前揭開,她還是會下意識遮掩住自己反複結痂流血的傷口。姜宥試着擡了擡手,沒人說話,于是她睜開眼睛偏過頭。
湯晗。
湯晗垂着頭在床邊打盹,背部一起一伏。姜宥不作聲看了她許久,轉回頭盯着天花闆。
她想要不要繼續裝作沒清醒,湯晗會暫時回去嗎?但她不想湯晗擔心,明明已經醒過來。
湯晗不用工作嗎?她昏迷了多少天呢?湯晗一直都陪着嗎?
倒下的時候毫無知覺,暈倒的前一刻腦子裡全是還不錯的記憶,昏迷像一支突如其來的箭穿入她身體,把她射得人仰馬翻,來不及痛苦就一箭封喉。
果然是一隻無知無覺的青蛙。
姜宥又扭頭,她看見湯晗的睫毛顫了顫,眼皮緩緩掀開。意識到自己在哪兒時,湯晗渾身一抖,揉了揉眼睛擡頭看,和姜宥的目光撞個正着。
“啊,姜老師!”湯晗慌忙站起來,“你醒了!我……我去叫醫生!”
還來不及就這一次突襲的病情發幾句牢騷,湯晗就起身去外面叫了醫生來。李醫生進來看到她醒來,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說幾句,好吧?”李醫生走到姜宥床邊,她看一眼湯晗,“要你朋友一起聽嗎?”
姜宥果斷地搖頭。
心髒失去了該處在固定地方的自覺,一瞬間胸中空空蕩蕩,精神被一根頭發絲懸着似的。湯晗嗫嚅幾句,姜宥眼前的景色稍有模糊,弄得她也聽不清湯晗的話,她眯起眼,艱難地從幹澀的嗓子裡擠出幾個字:“什麼……”
她的話讓湯晗立刻沉默下來,李醫生無奈地看向湯晗搖搖頭,湯晗繃着嘴停了很久,還是無言走開了。
“除了小甯,就見過她陪你啊。”
詢問了一些身體狀況,李醫生記錄下來,她一邊寫一邊對姜宥念叨:“有個人陪着也好,多跟人說說話,換換心情,也好些。小姜啊,我發現你确實是有點倔。”
姜宥輕輕笑幾聲。
“還笑呢?”李醫生看向她,最終也還是拿她沒辦法,歎了口氣也低聲一笑,“有跟家裡人說過沒,化療的事?”
複雜的心情和記憶返潮回岸,姜宥等着潮聲退卻,不慌不忙說:“沒有。”
李醫生頓了頓,“怎麼不說?”
“沒意義。”姜宥低聲喘着氣,嗓子漏了風一般嘶啞,“打過電話了,我聽得出來,我媽猶豫那一下,其實就不想說家裡情況一般般。”
“可能不是一般般,可能有事吧。”姜宥想翻個身側躺下來,但現在不方便,“反正跟他們——七年沒說話了,不好問,都不好開口。”
“你是他們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不是這個問題,我開不了口。什麼都沒做過什麼都沒說過,開口就是要錢救命——還不一定救得回來。而且我媽猶豫那一下,家裡也指不定有點事,兩頭顧,隻能放棄一邊。”
“我還是不麻煩他們了。”姜宥還是側躺下來,她覺得舒服許多,“反正已經很久沒管過,我現在就假裝他們過得好,沒什麼好擔心的。我現在什麼都沒,輕松得很。”
“那之前跟我說的,你喜歡的那個人嘞?”李醫生一針見血。
該死,這一針刺得好痛。
姜宥張了張嘴,喉嚨裡變得比拉風箱更嚴重,她眉心發緊,擡手揉了揉。“……不知道。”姜宥猶豫了很久,大腦還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麼辦,總不能去找她。”
“不想多喜歡幾天啊?”
溫熱的液體立刻滑過眼角,浸透眼角靠近的枕套,姜宥泡在一片迷茫中。她又想逃跑了,已經31歲,面對很多困難她反而失去了再年輕一些的勇氣,隻想逃跑,她找不到解決方法,徒增對很多人的愧疚,還有自己的悔恨。
世上本就沒有什麼能兩全,而她甚至一件都沒抓住,全從指縫間流到地上摔個粉碎。她在哪一邊都失敗了,永生花要枯萎了。
如果這一輩子是她畫的漫畫就好,大筆一揮想怎麼改就怎麼改,把爛尾故事好好修改一番。她想給自己一個完美結局,但從來沒有完美的事,就算是醬油,就算是醬油的《永生花》也褒貶不一。
“不想。”姜宥咬牙,頭暈得痛,“多喜歡人家一天就是浪費人家一天,不想多喜歡。”
說得越多,眼淚流得越多,她趕緊閉上嘴,把哽咽的聲音埋在自尊裡。
“哎喲——小姑娘,加油啊,心情好一點。”隔壁床傳來鼓勵聲。
“我也以為自己活不成,結果現在活七年了,沒什麼過不去的啊。你也是個好孩子,命不會太差的。”另一邊也有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