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不歸的不解在鐘黎醒來後得到答案。
“你說的其實都對,虛空鏡确是将過往進行封存,再于一方不斷地回溯。”鐘黎倚靠床頭,淺咳一聲道:“這裡的人也确實被虛空鏡所取代,但虛空鏡隻是代替他們重複生前做過的事。”
“無論性情還是行為,他們都和以前無二。至于祭品,”鐘黎指向窗外,笑說:“看到那棵樹了嗎?”
樹高冠大,竟是以活物的生命為養分。晏不歸一時說不出話。
“夏日在底下乘涼一定很爽快,再來壇冰鎮的桃釀,啧。”鐘黎滿臉陶醉,對上晏不歸投來的視線,正經道:“虛空鏡就像樹的樹幹,裡面生活的人是葉,你看到的藤蔓則是連接它們的枝條。”
“祭品死亡後,根會融入地下,化作虛空鏡的養分?”晏不歸剛說完,鐘黎就逗道:“也可以是雨。”
血湖的腥氣兒仿若又灌在鼻腔,幾欲作惡的感覺湧了上來,晏不歸拉下臉,去瞪鐘黎。
鐘黎臉白勝紙,眉目低垂,與死人差不多的面相偏偏挂抹笑,笑意漸大,露出齒,顫着身。
皓齒入目,晏不歸忽而想到虛空鏡占據下的欠抽表情,手不禁握成拳。
鐘黎注意到了,合攏嘴收斂笑,佯裝起認真。
“你是什麼時候當的祭品?為什麼是你?虛空鏡怎麼破?”晏不歸一連三問。
“第一個問題,在客棧。第二個問題......”鐘黎實在沒臉說是他手癢,見牆角一株小小小植物,探指去摸。但晏不歸在等着,鐘黎摸摸鼻道:“它半夜鑽我腳了。第三個問題,破不了。”
“破不了?”
“鏡中人隻在合歡宗活動的時候,出去的門是關着的,隻有當鏡中人離開合歡宗,門才會打開。”
晏不歸點點頭,又問:“他們現在為什麼看不見我?”
“之前我體内有藤,他們誤認成同類。現在沒藤,也就少了牽絆。”鐘黎補充道:“你我有主仆契,你會受影響。”
“昨夜,”晏不歸躊躇一下,還是問了。“昨夜為何那般古怪?”
“你指哪些?喜事貼白字嗎?我猜是虛空鏡分不出顔色。”鐘黎答完,晏不歸“嗯?”了聲,鐘黎繼續道:“虛空鏡既是種根生藤,想來和樹有些關系。樹——初時辨不清色。”
晏不歸愣愣須臾,接受說法後道:“那些‘人’堵門爬窗做什麼?”
“一方面是人間有鬧洞房的習俗,虛空鏡繼承了他們的意識。另一個原因是房中點着的供香,供品上桌,自然急不可耐。”鐘黎說到供品時“噗嗤”笑出聲。
沒心沒肺,晏不歸腹诽。
至于虛空鏡沒了祭品,死了條根卻全無變化,晏不歸沒去問。因為再怎麼能耐,也是施展的術法罷了,行事憑術,生不出識。
晨陽漸升,暖意進室,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裡,鐘黎凝視晏不歸,似試探又隐帶怯意地說:“你那天,為何趕我出去?”
出去的明明是晏不歸,他可是把好房間讓給了鐘黎。晏不歸欲發火,對上一雙含情眼,什麼都沒了。
“你,讨厭我?”呼之欲出的不喜歡被鐘黎換成了讨厭,他從晏不歸清澈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對他沒有那方面的喜歡。
晏不歸也确實如鐘黎所猜測,對他談不上喜歡,讨厭?倒也沒有。但讓晏不歸說出真相,不可能。
“我自己,”鐘黎看着晏不歸躲閃的眼神,輕聲說:“捂不熱玉佩。”
晏不歸腦中又浮現出沾上他濁的玉佩,鐘黎捕捉到他微紅的耳根,再降一個音道:“我、冷。”
晏不歸被他柔聲細語整得有些不自在,剛剛轉過身就聽一陣抑着地咳。回首,鐘黎一手撐床,一手捂胸,臉上白得駭人。
視線相交,鐘黎在晏不歸眼底得到了答案,欣喜上頭難壓嘴角,一溜煙進了玉佩。晏不歸不知是當,隔衣撫上玉佩,邊輸法力邊喚:“鐘不離。”
壞人鐘黎端坐佩中,笑着挪身,置在法力中應道:“我沒事,歇會兒就好。”
不是讨厭,給他玉佩是因他說過離玉佩遠了疼。躲呢?鐘黎略略思考,眸色一亮。
合歡宗弟子言行無忌,情愛一事更是嘴邊常挂,晏不歸不是未開竅的少年,他正當盛時。
佩中光滑,映出鐘黎,鐘黎撫過佩上的眉,停在眼,描繪着。眼角微勾,眼尾稍挑,睫自翹。下滑至鼻,高而挺,唇,也好看。
鐘黎得出結論:晏不歸是,喜歡,不自知。
面前突然飄出身影,晏不歸直身擡首,打量起鐘黎,病容沒變,體力好像恢複了不少。本體加法力......
“我們出去走走吧,來這麼久,還沒好好看過。”鐘黎站他半步之遙,傾身說。
有用。晏不歸接上被打斷的思緒,觀鐘黎興緻盎然,起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