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峰身體不好,17年前因為發燒就醫不及時得了肺炎,留下了咳嗽的後遺症,尤其秋冬,咳的像要把肺吐出來。
他知道付岚愧疚,在付岚面前從不輕易露出病弱的形态,但是瘦削的身形、蒼白的臉色沒辦法一直掩蓋。
握着的手冰涼,付峰打開車門,把後座放着的風衣拿出來披到付岚身上,尺碼偏大,直遮到了膝蓋上方,襯得付岚小小一隻。
付峰看着付岚,像看小孩子一樣,眼神溫柔。在他心裡,不管付岚多大,都是那個亂竄打鬧的孩子,他希望付岚能快樂些。
付岚低垂着頭,眼鏡下的眼神看不清楚,像隔着許多層霧,樣子很乖巧。
“這個給你,魚湯,趁熱回去喝。每天按時吃飯,要是工作就定上鬧鐘,自己的身體要愛惜,否則胃疼,自己難受,我會擔心,爸m……他們也會擔心……”
付峰握着他的手,把和大衣一起拎出來的飯盒交到他手上,又絮絮叨叨的囑咐他照顧好自己,不讓他有插話的機會。
付岚的手被沉甸甸的保溫飯盒墜着,手指抽筋似的微動,哪怕付峰松開了手,也隻停留在原地。
付峰又揉了揉付岚柔軟的發絲,見他僵立在原地,猶豫了些許,還是傾身抱住了他……
看着遠去的付岚,付峰再也忍不住嗓子裡的癢,咳嗽着轉身上車離開。
付岚提着飯盒往家走,表面很平靜,像一潭死水,隻有他自己知道,平靜身體下是破敗的靈魂。
握着把手的手攥的死緊,指甲扣進肉裡,卻沒有任何感覺。
他越走越快,好像身後有狼在追着,直到開鎖、進屋、關房門,飯盒放在了地上。付岚背靠着門抱着腿坐着,直勾勾看着那飯盒,許久未動。
直到電話鈴聲響起,他如夢方醒,顫抖着手在衣兜裡胡亂掏着,鈴聲十分有耐心的響着,直到付岚接起電話,是陌生的号碼。
“喂——”話一出口,幹澀的聲音把付岚自己吓到了。
“請問是付先生嗎?”對面的聲音禮貌又有磁性,很好聽,隐約帶着笑意,有些耳熟。
“有事?”付岚沒有心思和人兜圈子,語氣幹冷不耐煩,伸手就要挂斷。
“我是林先生介紹來的,想問您買幅作品。”
“不賣”付岚幹脆挂了電話,踉跄着起身,活動了一下發麻的雙腿。
他看着飯盒,捏着手機的手失了血色。
電話又響起。
“都說了不賣”付岚接起,還以為是要買衍紙作品的,語氣冰冷。
“缈缈,是我。”電話那頭傳來溫柔的聲音,帶着安撫的意味。
“……大哥,怎麼了?”付岚努力收起滿身的尖刺,深呼吸後放輕了聲音。
“媽……讓我問問你,下個月她生日,你要回家過一次嗎?”第一個字付峰壓低了聲音,含糊的說,語氣裡帶着難以察覺的緊張。
長久的沉默
“不了,大哥,下個月我正好有事,下次……”付岚婉言拒絕
“……好,我知道了。”聽到意料之内的答複,完成父母交予的任務的付峰悄悄松了口氣。
兩人無言
“那我……”
“缈缈……”
又同時出聲
“記得按時吃飯。我……我們會擔心你。你還有事吧,那我挂了。”聽出來付岚想要挂電話,付峰苦澀的笑了一下,不再說什麼打擾付岚的話,先挂斷了電話。
最後那一秒,付岚聽到了隐忍的咳嗽聲。
他蹲下身子,索性躺倒在冰冷的地闆上,看着天花闆上衍紙做的山峰、島嶼,感覺整個世界都在缥缈的霧氣中,向着他傾覆而來,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這樣就夠了,這都是我應該受着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再次睜眼是胃裡的疼痛和響個不停的電話鈴聲。
付岚撿起手機,發現是陌生電話,猶豫了一下,還是挂斷了。
他看着孤零零放在地上的飯盒,終是打開了,早已涼透了的魚湯聞着有些腥,但付岚沒在意,囫囵的吞咽着,濃稠的湯汁順着嘴角灑在衣襟上,濕乎乎的粘在身上。
他機械的吞咽着,脆弱的胃壁接收到冷食,開始受不住的痙攣。
他仍舊不顧一切的喝着,胃像是被一隻大手死死攥着,直到受不住開始反胃、嘔吐,他跑到衛生間吐的昏天黑地,長久的耳鳴開始發作,整個世界在他耳邊切切嘈雜。
鼓着青色血管的手顫抖着去拽紙巾,沒有拿穩,不小心把整袋都拽了下來。他在刺耳的寂靜中擦臉,看着鏡子裡狼狽的自己,突然笑了起來。
看着沒有關緊的水龍頭,又開到最大蓄滿了水,将頭整個埋了進去,披散的頭發飄在水中,像命運的絲線,捉弄人。
世界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