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靜靜地吹,頭頂,樹冠像晃動的沙錘,發出規律的沙沙聲。
他也好像置身沙錘之中,颠來倒去。
不知過了多久,顧妄書吐出一口氣,語調平和下來:“如果真的想要開始新生活,你就不該再和蕭沉接觸,至少不該這麼親密。”
話音落下,就見洛斯年掀起眼皮。
“你這麼說,我會誤會的。”
洛斯年臉上帶着一種奇特的神情,像看見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
“我會以為……你喜歡我。”
顧妄書愣在原地。
洛斯年緊跟着笑了:“如果不是的話,我接不接受蕭沉跟你有什麼關系?蕭沉什麼時候也變成你的寶貝弟弟了?”
“你問我,為什麼要和蕭沉再次接觸……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我要怎麼做,才能阻止位高權重的蕭先生?就好像現在,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消失在我面前,再也不出現?”
面前,顧妄書依舊是一動不動地站着。
洛斯年等了一會兒,見他不說話,不禁低笑一聲。
“也是,顧大少爺怎麼會考慮這些?”
“你現在問我,算是給我機會,給我的恩惠,我該感恩戴德,謝你沒有大手一揮就讓我消失在學校。”
“你太高貴了,高不可攀、遙不可及,絕不會俯身低頭,聽一聽我這個卑賤之人的聲音。”
洛斯年歪了歪腦袋,眼底神色很淡:“那麼這一次,你又想說些什麼?”
顧妄書依舊沒說話。
在洛斯年說出“你喜歡我”這句話的一瞬間,他整個人就僵住了。
大腦好像變成寺廟的鐘,撞鐘過後,回聲綿綿不絕。
他沒太聽清洛斯年說了些什麼,發着呆,看洛斯年嘴唇不停開合。
那雙黑眸映着路燈的光輝,注視過來。
顧妄書那一刻,居然真的開始思考——喜歡……嗎?
有打完球的學生經過,大笑聲驚動了他。
顧妄書猛然清醒過來,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在想些什麼。
“離開帝都,去其他城市,随便什麼地方都行。”
他皺緊眉頭,目光變冷,嗓音也欲蓋彌彰般越發冷硬。
“就當你已經死了。”
洛斯年看着他,靜靜地笑了:“如果我說不呢?”
短暫的動搖過去了,顧妄書恢複了不近人情的樣子,居高臨下地說:“你大可以試試看。”
洛斯年表情沒有變化。
他隻是緩慢地,清晰地,搖了搖頭。
——“我不會走。”
盡管還有恐懼,但洛斯年不再退讓。
退讓的後果是什麼,他已經深切體會過。
他曾經在那個漆黑的刑房裡陷入絕望,被全世界抛棄,隻能被動地等待厄運降臨。
他不想再退。
顧妄書皺了皺眉,很不理解:“隻是讓你換一個城市,這已經足夠寬容,你還有什麼不滿?”
洛斯年聽得隻想笑:“我是不是還應該謝你。”
顧妄書:“你當然應該感謝。”
他傲慢得理所當然,近乎一個誇張的表演。
洛斯年幾乎要大笑出聲:“顧大少爺,你是不是以為,所有人都要以你為中心?”
顧妄書耐着性子說:“洛斯年,這是最好的退路。”
“那我問你,如果蕭沉或是顧越又找到我了,接下來該怎麼辦?”洛斯年嗤笑,“我是不是又該換一個城市了?”
“當然。”
洛斯年失笑搖頭:“你好像從來不把别人的努力看在眼裡,也不會把其他人當人看。”
“我現在的生活,都是付出心血和汗水,一點一點換回來的,我不會輕易放棄。”
“比起這個……”
洛斯年忽然湊近了一點。
燈光下,那張總是惶恐落淚的臉上,居然流露出一絲挑釁的神情。
“你不如勸勸你的兩個弟弟,讓他們不要在我這個低賤之人身上花時間。”
不知道是洛斯年說的話,還是因為他出人意料的表情。
顧妄書一時語塞,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種時候了,他居然又開始分神。
去聞洛斯年身上、因為靠近了一點,顯得更為明顯的香氣。
很微弱的花香,小爪子一樣,在他心頭撓了兩下。
洛斯年像隻高傲的貓咪,更進一步地挖苦:“無所不能的顧大少爺,你不會是做不到,才要來威脅我吧?”
——
顧妄書回到車上,沒開燈,在漆黑之中坐了很久。
周身溫度降下來,連同胸腔莫名的躁動也開始變涼。
他才意識到,其實在剛才,他是興奮的。
顧妄書無知無覺地敲擊方向盤,節奏不緊不慢,透露出淡淡的愉悅。
腦海裡再一次浮現出洛斯年挑釁的神情。
那是和從前不同的、富有活力的洛斯年。
也許是因為知道了洛斯年還沒死,也許是因為短暫交鋒激發了他的勝負欲,這一刻,顧妄書感覺自己好像變得年輕了。
輕浮,幼稚,但銳氣十足。
顧妄書看着車窗外,視線卻穿透黑夜,看着并不在場的另一個人。
“長大了,會使爪子了。”
顧妄書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情那麼好,但他的确在笑。
“那就讓我看看,你究竟能強硬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