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芸的頭發還未全幹,湊到甯讓跟前的時候,她那濕漉漉的氣息混着一股劣質脂粉的味道,讓他再次想起“青桐館”。
醜?重芸沒想到自己認真改了好幾稿的東西,到了他的嘴裡就是一個“醜”字,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破罐子破摔地想,愛要不要。
可話到了嘴邊,她仍舊一臉溫和,“侯爺要不說得再仔細些,具體哪裡醜,我好再改改。”
哪裡醜……甯讓看着她擡起的臉,那臉生得精緻,耳垂一顆小紅痣,是他前幾日他湊近看過數次的。
他有些心煩意亂地垂下眼眸,盡量不再去看她的耳垂,目光朝下,卻瞧見她從那前襟上暈濕的布料。
生死疲勞,從貪欲起。他不是沒見過比她美的人,可為何偏偏見了她,總是升起一些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心思。
他冷笑一聲,心道眼前這女子嘴裡從來就沒有完全的實話,但自己還總是浪費時間去聽。分明是太閑了……
……不過爾爾。
甯讓将那浸濕的圖紙擺在一旁的矮幾上,用茶杯将它壓平,“你有這些時間,不若多學學寫字品文、焚香點茶,做些該做之事。”最好像他從前見過的那些舞姬和丫鬟一樣,安分一點,心思不要那麼多,省得他煩擾。
這話重芸可不愛聽,“侯爺難道是覺得,這世上女子該做之事,就是寫字品文、焚香點茶,最好是三從四德,尊老愛幼,一身的美德?”
“饒是女子,也有福音公主那樣的,為了國家大義出使外邦,亦有麻蘇公主那樣的,不顧他人眼光追求自我,還有我師姐那樣的,澤被衆人護一隅平安。為何侯爺就覺得女子就該一張臉孔?”說完重芸又覺得今日這話說多了點,有點毀舞姬以及丫鬟的人設。
不過,這副身體還有一個她自創的人設,女山賊的師妹,應該是立得住的。
“可笑,你說這些女子是公主,是賊首,你想做哪個?或者是你能做哪個?”語氣中帶着嘲諷。
重芸有些心梗,這人要麼避而不見,要麼見面就劍拔弩張,吃了火藥一樣,誰知道他哪裡又不對了。“我知道自己現在是侯爺的丫鬟,所以我矜矜業業在做好我的本職工作了啊,侯爺是覺得我梳頭梳得不好,還是衣服被子疊得不夠整齊劃一?”
“你還是太閑,閑到有空去勾搭王千金。”
一道閃電劈過,雨聲夾雜着雷聲響起。
“侯爺,到使臣館了。”雨越下越大,春雷滾滾,追月的蓑笠上,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得飛濺。
話說完了,馬車裡卻鴉雀無聲,怎麼回事?難道是雨聲太大,導緻侯爺沒聽清?可自己分明剛才還聽見裡面他們說起公主、臉孔什麼的。
“侯爺,雨下大了。”他再次試探着說道。
裡面仍舊無人回答。
正當他準備伸手掀起簾子的時候,甯讓的聲音響起,“追月,你先下車。”不鹹不淡,卻不容人拒絕。
追月退回準備掀起簾子的手,讪讪地應是,說罷翻身下馬,隻聽見車裡繼續傳來說話聲,雨太大,聽不真切。
見追月下了馬的男侍關切問道:“怎把馬車停門口了?侯爺呢?”
追月取下滿是雨珠子的鬥笠,揚手就是一陣水花,“在裡面呢。
“怎不下馬?”
追月回頭看了一眼那馬車,覺得那裡似乎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此刻還是離遠一點好。
重芸張了張嘴:死腦筋,快想招啊!
可是嘴巴上卻不由自主地往外冒狠話:“侯爺,您是不是特别喜歡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我就是那隻供您閑暇玩樂的老鼠,看着我懼怕,看着我想逃不敢逃,時而在你眼皮子底下掙紮下,自認為高明地做一些你了如指掌的事,你很滿意是嗎?”
這破書真是絕了!就不能讓人過得順意一點嗎?如果能堂堂正正做自己想做之事,誰願意偷偷摸摸?如果能毫不避嫌與王千金往來,與顔回音、柳明決聯絡,誰願意整天謊話連篇,提心吊膽。
甯讓看着她嘴皮子翻飛,待她說完,他低頭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手指使勁,将她白皙的臉捏出兩道醒目的指痕。
他端詳着這張因怒意、困窘、狡辯而逐漸生動的臉,這與他之前見過的丫鬟、舞姬的确有太多不同之處,那些溫順恭敬不過是她慣常使用的僞裝,去掉那些紛繁的遮掩,這才是她原本的模樣。
有些張揚,有些無畏,有些大膽。
她怎會與那些女人相同呢?
她分明哪裡都不同。
誰還怕了不成!重芸揚起下巴與他視線相接,他捏在自己下巴上的力氣絲毫未減,她覺得下巴有些酸痛,她絲毫不懷疑,如果這時候再出言與他頂撞,他會将手朝自己的脖子捏過去。
重芸不是沒有見過他殺人,利落幹淨,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但許是他多次救了自己,心中竟生出些不切實際的期許:不,甯讓不會殺了自己的,他怎麼會?
重芸:“我……”
甯讓捏住她的下巴向上一提,低頭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