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外面正是朗朗晴空,傷員幾乎要以為自己撞見了鬼。
連部下都這般深不可測……
那位據說年僅十歲的雪柱,又該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啊……
他下意識地裹緊了被子,打了個寒顫。
煉獄家。
槙壽郎的瞳孔驟然收縮,仿佛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了一下。
他猛地擡眼,死死盯住眼前笑容清淺的孩童,語氣中壓抑着難以置信的怒火與更深的疲憊。
“鬼舞辻……無慘?成為柱又如何?你一個剛入隊不久的小鬼,張口就要問鬼王的事?狂妄也要有個限度!”
總司臉上的腼腆笑意未減分毫,眼神卻沉靜如深潭之水,仿佛能映照出槙壽郎心底翻湧的波瀾。
“狂妄嗎?或許吧。”
他微微偏頭,語氣平靜得近乎陳述事實,“但麟泷先生曾經告訴我,我的使命就是殺死萬惡之源——鬼舞辻無慘。”
“殺死……鬼舞辻無慘?呵……哈哈哈哈!”
槙壽郎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聲裡充滿了絕望的癫狂和自我厭棄的尖刻。
“天真!狂妄!你懂什麼?!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談論的是什麼樣的怪物!那是活了千年的詛咒!是連‘神之子’繼國緣一都未能徹底抹除的存在!”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盞叮當作響,雙眼因激動而布滿血絲。
“沒有那種淩駕于凡塵之上的‘天賦’,根本連靠近他的資格都沒有!像你這樣的‘天才’,或許還能做做白日夢!但其他人……包括我!都不過是注定被碾碎的塵土!是毫無價值的渣滓!”
“所以,這就是您拒絕教導您的長子炎之呼吸的理由?我看的出來,那少年并不會呼吸法。”
然而,面對炎柱的怒火,總司隻是靜靜擡眸,那雙清澈的眼瞳裡沒有一絲懼意,反而帶着一種近乎悲憫的理解。
“您認為他也是毫無價值的……渣滓嗎?”
總司重複着這個詞,目光卻仿佛穿透了槙壽郎,飄向了門外——那裡,隐約傳來少年杏壽郎壓低聲音、卻依舊充滿活力的呼喝,似乎在努力練習着什麼。
他收回視線,重新聚焦在槙壽郎因激動而扭曲的臉上,聲音依舊平穩,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那麼,門外那位,繼承了您火焰般發色與眼神,此刻正為了能揮出更強大的一刀而拼命練習的少年——您的長子,煉獄杏壽郎君——在您眼中,也是注定被碾碎的‘渣滓’之一嗎?”
“杏……杏壽郎?”
槙壽郎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沸騰的怒火瞬間凝固。
他下意識地看向門口的方向,仿佛能透過門闆看到兒子那倔強的身影,還有每次揮刀時那專注而明亮、仿佛燃燒着整個生命熱度的眼神……
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捅開了他刻意用憤怒封堵的閘門——那是他内心深處最柔軟、也最不敢觸碰的角落。
“他……他還小!他不懂!”
槙壽郎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動搖,帶着一絲倉惶和逃避。
“他根本不知道面對的是什麼!他隻是……隻是在做無謂的努力!”
“無謂的努力?”
總司輕輕搖頭,眼中流露出一種近乎悲憐的神色。
“您真的認為,您的妻子瑠火夫人躺在病榻上,看着兒子這樣‘無謂’地努力時,心中想的也是‘渣滓’和‘毫無價值’嗎?她看着您的眼神裡,除了擔憂,可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放棄’?”
“瑠火……”
槙壽郎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這個名字像最鋒利的針,刺破了他所有的僞裝。
他仿佛看到病榻上妻子蒼白卻依舊溫柔的臉龐,看到她眼中那份永不熄滅的信任和鼓勵。
那份信任,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尖叫。
“您認為凡人的努力是‘渣滓’,是‘徒勞’。但您是否想過,當您否定這份努力的價值時,您否定的不僅僅是門外少年的汗水,更是您妻子眼中那份永不放棄的信任,以及……您自己曾經握緊日輪刀時,那份想要守護一切的、名為‘炎柱’的初心?”
那凝聚的怒氣和氣勢如同被戳破的氣球,驟然消散。
槙壽郎高大的身軀晃了晃,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回椅中。
他擡手用力捂住臉,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肩膀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總司靜靜地看着槙壽郎失魂落魄的模樣,沒有再逼問。
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槙壽郎才用一種極度嘶啞、仿佛砂紙摩擦的聲音,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出去。”
他依然沒有回頭,但語氣中的暴戾已消失殆盡,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種被徹底撕裂的痛苦。
“失禮了,炎柱。”
總司站起身,毫不拖泥帶水地微微颔首。
他知道,今天的話已經足夠了。
種子已經種下,是在絕望的土壤裡腐爛,還是在掙紮中艱難地尋找一絲縫隙萌芽,隻能交給時間,交給瑠火的堅韌,交給杏壽郎的火焰,以及……槙壽郎自己内心那尚未完全熄滅的餘燼。
總司安靜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将那片死寂和無聲的驚濤駭浪留給了門内那個被痛苦和質問撕扯着的男人。
門外,杏壽郎正擔憂地望過來。
總司對他露出一個安撫的、屬于孩童的淺笑,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無事。
門内,槙壽郎緩緩地、極其沉重地轉過身,目光空洞地望向内室的方向,雙手深深插入發間,發出一聲壓抑到極緻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