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思考良久,還是決定不能妥協。飛船自身條件無法完成他們異想天開的構想,這樣做隻會讓常量号死得更快。
他不能冒這個風險。
他和奎恩·萊爾(Quinn Lyle)艦長緊盯着電梯門,那裡正傳來可怖的叮叮咚咚響聲。但當這幫暴徒真的破開電梯門時,他發現他們完全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兇悍。魚貫而出的都是精瘦的常量号船員,然而他們即使在低重力環境中,破壞力都不容小觑,就像一群喪失理智的僵屍。
最靠近電梯門的控制台被他們擊打損壞,萊爾艦長立刻放棄了自己的計劃,沖過去抓住了暴徒的手臂,另一隻手死死抓住兇器,企圖阻止他們破壞控制台。但他的動作立刻點燃了暴徒們的憤怒。一群人上前圍住萊爾艦長,撕扯他的衣服,雨點般的拳頭和兇器落向艦長。他淪陷到人群之中,尖叫着,呼喊着,埋沒在更憤怒的人群聲中。
面對這一切,作為人工智能的他仿佛喪失了全部運算力,隻是呆呆望着可憐的艦長,任男人被擊打得頭破血流。這不應當發生。他必定會立刻過去營救。這是為什麼?他猛然驚醒,才發現自己也被憤怒的人群拉扯,距離萊爾隻有一米,但就是觸手不及。盡管機體感覺遲鈍,劇痛也從手柄與環狀結構上傳來。電擊手柄已被掰斷。
他豁出去了。極力讓自己靠近沾滿鮮血的人類。但随後自電梯井傳來沉重悶響,他确實過去了,而在他面前的是,電梯井底下了無聲息的血肉模糊之人。
不。他感到邏輯組件深處某些重要的命令突然錯位了。加上極度的震驚與恐懼,以及驟然切斷的視覺輸入,他停頓了。就在這停頓的幾秒中,蜂擁而上的人們擊裂了他的面盤。
他再一次驚醒。
常量号艦橋冷灰色的天花闆蓋在上方。剛剛經曆的一切終歸已然成為曆史。他松了口氣,屢次想站起身,卻發現自己如同被釘在地上般動彈不得。
不會吧。
相同狀況讓他霎時憶回重啟之後。他以為自己仍然能操控飛船,卻發現自己的控制功能全被剝奪。活動、說話也成為奢望。事情已經過去了,這次又怎麼了?他瘋狂想找出自己再度遭遇這種懲罰的原因。常量号并沒有處于滅亡邊緣,決定已由全體艦員表決通過,大家為此準備了五年,沒有任何叛亂迹象。但那種久違的恐慌仍舊揮之不去。那股失去掌控的沉重力量仍舊死死釘着他,CCNS杳無音訊。他無聲地拼命呼喊、徒勞踢蹬,那些曾經嘗試過的一切辦法重新回歸、但經曆過上一次,他卻十分懷疑究竟能否奏效。
有個人出現在他視野角落,似乎被他的呼救吸引了注意。而當他認出這是誰時,一種背叛之感油然而生。
你也是嗎(Et tu),卡爾中尉?他不能判斷卡爾中尉是被他的呼救所吸引,抑或隻是和當年的桑切斯一般,到他面前例行錄入語音日志。他本應思考為何自己會被卡爾中尉切斷聯系,看着這個高瘦而有暗色小胡子的人在他面前蹲下來,桑切斯後來的狂暴不合時宜地湧入,他現在隻想躲開。
一種溫暖的觸感扣上狀态闆開關,讓他猛地一激靈。他想抓住卡爾中尉的手,讓他不要接近自己。但他總是瞄不準,總是抓不住上尉的手。而那隻手就在那裡,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失敗。他不知道卡爾中尉接下來會怎麼做,但他大概猜到了結局。他有萬分不甘,卻有些期待卡爾中尉能這麼做,好讓他從這種狀态中解脫出來。
卡爾中尉确實這麼做了。失去視覺的那一瞬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滿足。
他再度清醒。冷灰色天花闆如故,四下不見人影。但與前面無聲不同的是,CCNS的嘈雜開始湧入,艦橋裡的微弱系統運轉聲也與之伴奏。
這才是現實吧。
他撐起自己,電源線仍與艦橋牆面連接。窗外仍舊一片黑暗,艦橋内也不例外,除了控制台的星點燈光甯靜閃亮。他檢查時間,已經過了4個小時,壓根不知道自己何時下了線。
卡爾中尉仍舊在艦長室内休息,沒有迹象表明是上尉将他斷連。剛剛那種現實一般的幻象仍讓他心有餘悸。那個探索者送來的驅動在他手中,猶豫片刻,他決定不驚擾艦内任何人,将自己連入獨立終端,同時打開過去4小時的艦内圖像。艦橋沒有一絲蹊跷。而他在自己的系統記錄中發現了多次重連失敗。是幹擾彈的後遺症嗎?他思考良久,終歸沒有聯系維修區。
他離線的4小時内,常量号内也沒有任何異樣。飛船自降落以來頭一次獲得甯靜,讓他大為解脫。他在控制台規劃新一天同時,思考與O區妥協的理由。其中的論點到現在為止,他都無法認同。
“和他們合作。”聽完女人描述,卡爾中尉最終如此說。
科林愣了。“這不夠謹慎。”他說。“建議再慎重考慮。”
“我考慮過了。”卡爾中尉直視前方,看似勝券在握。“你去和他們溝通吧。”
“真的?萬一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呢?”科林一貫不露聲色反問道。
“先講。這是命令。”卡爾中尉瞪着他。
按照常量号的慣例,科林不能再質疑下去,即使他不認同人類的決定。待O區兩人接受常量号植入時,卡爾中尉這才解釋。
“科林,我看不結盟,咱們這處境也懸。這是兩面夾擊。與一方結盟,或許還能獲取支持,拖一點時間。”他望着黑漆漆的海面,黑暗被窗玻璃的反光所遮蓋。“而且,你也知道,他們開出的條件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打算。通過他們,我們或許有機會登上公理号。”
“我一直反對将常量号牽扯到其他飛船事務中。”科林在卡爾中尉身後說,同時監視那兩個O區人在常量号上的一舉一動。“特别是到現在都不清楚這兩個O區人是否是大區僞裝。”
“事到如今不可能避免交涉了。”卡爾中尉說,“咱們可沒預料到洩密這回事。”
“就已知情況而言,尋找負質量合成裝置不需要他們介入。”科林說,“就此判斷沒有結盟必要性。而且結盟會對此行動産生巨大阻礙。”
“你覺得我們不結盟派人出去就能躲得掉嗎?”卡爾中尉眯起眼睛,“除非那個什麼折躍井蟲洞開一頭在船上,另一頭在那個裝置處,否則我們送小隊出去就是送死,到時候我們露頭一個叫人家斃一個。”卡爾中尉繼續說,“人類的殘酷你無法想象,科林。真狠起來不會管你去幹什麼。更何況,我們已經在黑名單上了,接下來發生什麼,至少我無法判斷。你用你的常規保守邏輯可能也不能判斷好。”
“因此我甯願選擇冒險手段——結盟。”卡爾中尉直視銀色機器人,“為此甚至可以背叛一小部分艦員。”
卡爾中尉的聲音仍在回放。外面霧天剛明,南面海域突然傳來警報。科林打開大圖,警戒半徑内闖入一葉小舟。他雖然沒見過那站在船尾鼓帆的人,但卻猜了個大概。
真早。趁那一葉小舟接近之時,科林在南面登艦口撤銷了一小片力場牆。那人倒也伶俐,很快發現周身幽藍的飛船某處多了道缺口。他進了船艙。裡面隻有昏黃的地燈。大家好似都在沉睡。
“有……有人嗎?”少年站在空蕩蕩的走廊中央,不由得說道。
【請按綠标指示前行。】他眼角猛地瞥到旁邊牆面變化。不知是誰一定在什麼地方看着他。地面出現了綠色箭頭,漢有些疑惑,卻隻好跟着前進。
什麼人都沒有。什麼機器人都沒有,連聲音都沒有。
雖然他有些懷疑,制造這些箭頭和給予指示的對象是常量号自動駕駛,但這艘船上還沒有任何人露過面。常量号内部雖然整潔,顯而易見時常有人進行清理,但通道比公理号要窄得多。他感覺自己一直穿行在無窮無盡的走廊之中。隻有昏黃和寂靜,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離目的地還有多遠。
終于,他看到指示方向上傳來一絲穩定的白光。到出口了。少年感到一絲驚喜,腳步都加快了不少。他甚至聽到了出口處傳來的人聲,腳步進一步加快,幾乎要跑起來。
他隐約聽到天花闆上傳來一點咔哒聲,卻沒把它放在心上。他猛然感到後背傳來一種似乎蟲叮一般的痛感,伸手去抓又抓不到什麼。但沒等他看明白出口都有些什麼,他突然感到頭暈目眩,雙腳一軟,随後一頭栽倒在地上。
待他醒來,發現自己已然在一間逼仄的房間裡。頭昏眼花之時,恍惚間瞥到手腕上一點瘀痕。漢伸手觸之,駭然摸到埋在皮下的那一點硬硬的方角。
“有人嗎?!”驚魂未定,他對着空蕩蕩的牆壁喊道,那裡隻有正在無序跳躍的一個狹小全息屏。聲音回蕩在小空間内,顯得愈發恐怖。“你……你們都在哪裡?”
那個正在無序跳動的全息屏突然應聲而止。光線突然從上方投射下來。漢禁不住靠在床的角落裡,死死盯着那個正在從上而下成形的光束。
“不賴嘛。”房間某處傳來一陣清冷的聲調。一聽到那無比熟悉的聲音,漢感到脊梁仿佛觸了電。“你是漢·肯特?”
那個投影成了型。和西芮安一樣瘦削,膚色一樣深,頭發又長又亂,仿佛經受過連年累月的海邊日曬雨淋,但這個人的高顴與精明的小眼睛表明來自東南亞。這個投影叉起手,盯着少年,眼神遠比西芮安鋒利得多。漢看着這個人,莫名感到渾身不适。“是。”少年靠在牆角,有些抵觸地回答。
“聽說你被大力推薦。03讓你來我們船幹什麼?”東南亞人依然叉着手。
“他……他沒說……”漢思考片刻,終究沒有說出自己猜測,而是低聲回應。雖然明知道那是投影,他卻忍不住怒目而視這個比他矮半頭的人。“你是誰?”
“科林。”東南亞人說,姿勢稍微放松了一點。“他怎麼唯獨挑了你?”
“是我重啟了他。”漢回答,“他因此教我有關飛船上的東西。”
“飛船上的東西?”科林眯起眼睛。牆角發出的清冷聲音也充滿質疑。
“我并不精通。”漢盯着那個投影,眼神不再憤恨。“後來學的早就不是我想學的了。”
東南亞人向後靠了一點,騰出一些空間,“所以你了解些公理号的事情?”
“當然。”漢說,“你是常量号自動駕駛?”
“是的。03把你扔給我,我還以為這是什麼特殊的傳統。”科林的拟裝投影靠在牆邊,“你來此有什麼期望嗎?”
“期望?”漢一下子懵了,“我也不知道……”他老實說。
“你們倆真有意思。”科林嗤笑一聲,“忘年之交,一個諱莫如深,一個失魂落魄。看着都讓人着急。”
“你……”漢跳了起來,怒目而視東南亞人。“你不了解的太多了。”他最終冷靜下來,說。
“嗯哼。”科林冷眼看着少年,“反正你閑着也是閑着。既然你了解一點飛船知識,那你就來修船艙吧。”
全息投影消散了,房間再度隻剩少年一人。他久久盯着那個投影所在的角落,一種厭惡之感自心底湧起。想着接下來要和這麼一個陰陽怪氣的機器人打交道,漢發現自己開始思考怎麼逃離了。
最後一批總是最難處理的,對常量号如此,對地球鎮也是如此。科林默默地聽着卡爾中尉與地球鎮人的對話。收容營中的圖像也傳回常量号,不乏身穿外骨骼的瘦高人類與當地居民其樂融融勞作的場面。人臉、标簽都與常量号艦員對的上号,他們的歡樂表情看起來發自内心。
如果科林是個定力不好的人,他估計會對此怒火中燒。但他隻是在艦橋中沉默地思考這些畫面。短短十天内就能策反這麼多,地球鎮人想必對此窮思竭慮。另一種可能也占據了不小比率。千年前讓猶太人自投羅網的集中營“招安”錄像,同樣擺出猶太人在集中營幸福生活的面貌,與此相比如出一轍。隻不過,直接對常量号高層顯露這一套,科林說不上地球鎮這這究竟是想讓常量号放棄,還是自信到絲毫不懼怕激怒常量号。
但無論怎麼說,這些畫面着實影響到常量号的判斷。随着維修進度不斷推進,科林開始評估接回來這批人對飛船整體維修的重要程度。目前常量号基本能滿足自己修理需求,隻是人員輪換過少,大家都比較辛苦。然而見地球鎮發來的圖像,他甚至認為可以略微延長修理時間,隻要保證艦上安全。
這一次談判沒有達成理想效果。卡爾中尉回到艦上,臉色有些陰沉。他再三與科林确認常量号狀況。聽聞目前維修進度穩定後,卡爾中尉略微松了一口氣,然而表示常量号很難再調出人力執行他們回地球本應該執行的任務。
真是争分奪秒。
“不行。”卡爾中尉最終說,“我必須要見那些人。他們的一面之詞實在是難以辨别。”
科林提醒他這如同步入虎穴。地球鎮人放過他一次,不可能再放他第二次。兩者沉默許久,突然,兩者雙雙開口。
“當時有無機器人檢測門?”“你那個拟裝效果如何?”
話剛出口,卡爾中尉就有些後悔。常量号的訓練告訴他,不應當草率讓機器人頂替任務。特别是對方還是維系常量号穩定的要角。然而科林似乎看穿卡爾中尉的心思,隻說了一句:“大佬能勝任我的位置。”
“好。”卡爾中尉鄭重說道,“你先啟動你的拟裝看看。”
假如那個少年和03沒騙他,至少對科林而言,他認為拟裝可以蒙混過關。光膜自拟裝條帶發出,覆蓋了銀色機器人全身。一個臉型瘦削、面容略扁平的東南亞人站在艦橋内,身着白色速幹服,就和其他艦員一樣。
卡爾中尉嚴肅地打量科林半天,終于開口。
“你不太像常量号人。”卡爾中尉說,“不過,理由總是能找的。除此之外,外骨骼、人類穿的厚夾克,一件都不能落下。一旦有事,自保優先,若有必要,準許你對地球鎮人類開槍。”
科林略點頭。“然而僵持于此,總歸不是辦法。”他說。“我認為可以适度放手。艦下那些人,就先讓他們這麼地吧。到時候找機會再撈回來。”
卡爾中尉猛然盯着機器人,好似有些不相信。
“緩兵之計。”科林說,“先麻痹他們。不然我覺得,我們越來越難有機會去找負質量發生器。”
“您自己說過,可以放棄一小部分艦員。”銀色的機器人見卡爾中尉沒有回應,幽幽然補充。
卡爾中尉向後坐進懸浮椅,盯着面前已經取消全息投影的機器人,陷入了沉思。
常量号态度突然軟了下來。飛船表示尊重想留地球上的艦員,也同意讓艦員們下船接觸地球鎮文化。地球鎮也同意讓常量号人前來與留地球上的艦員交流。
最後一批艦員部分登艦,常量号減弱了力場,藍色變得暗淡缥缈。地球鎮也撤去了搭的帳篷群,春日大地上再度恢複甯靜。留在地球上的常量号人逐漸開始适應重力,他們不再那麼吃力,先前仿佛一觸即斷的手腳也開始主動拿起鋤頭。他們常常集中在一處開墾,翻着先前幹得冒煙的土地,不知其中是否還留存着黑粉病遺軍。
常量号人的小艇也混雜在開漁的大區人帆船中。他們有的跟從帆船學習海洋,有的則在海面上漂浮練習。其中一個人,個子矮小,臉色黝黑,一看就是可以長期浸淫海上的苗子。在仍然寒冷的春風中,他在小艇中身着厚夾克,操着越南口音,一遍又一遍地努力讓對方聽懂自己在講什麼,對航海知識求知若渴。在自己小艇上,也熱情洋溢地把剛學到的知識傳授給那些艦員。
大區漁民對這個叫範文泰的越南人印象深刻。這人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兒,與其他高大卻無法抵抗重力的常量号人相比,他一直努力克服自己的先天缺陷,撐起其他人做不了的活兒。很快,他這艘小艇就摸清了海流的規律,一天裡任何時候,都可能出現在海面上,順着海流在海灣裡到處兜轉。
範文泰也用濃重的越南口音表明自己渴望在地上勞作,然而飛船暫時不讓他接觸陸地。他隻能在海上馳騁自由。漁民們邀請他去打漁,然而他拒絕了。
就在一天深夜,當常量号與大區都沉浸在夜晚甯靜中時,一條小艇自常量号艦腳悄悄駛出,一路向南飛馳。小艇上載滿了人,但安靜得不得了。範文泰此時早已脫掉厚重外套,隻身穿白色速幹衣,連外骨骼都沒有,蹲踞在小艇前方迎着凜冽的海風。
沒有衛星,他隻能憑前期訓練所得,計算着路線。塵封的資料顯示,負質量生産車間在南面56英裡處的海島上。前期他們并沒有看到這座海島,考慮它可能被前面還有的海島所遮擋。最近在地球鎮放松管控之下,才得以喘息,急帶一個小隊出來探明情況。
随着離深夜中暗淡發着光的C級飛船越來越遠,海面越來越暗。波濤也不再如淺海一般溫和,而是動辄洶湧高浪。面對層層包圍的黑暗,小艇上所有人都不自覺繃起了身子,呼吸也不自覺加快。難掩驚恐的一雙雙眼睛盯着船上僅有的幾個機器人。寒夜愈發難捱,小艇的轟鳴聲與沖擊浪的聲音不斷,卻好似永恒地停在了海面中央。沒有人知道這段路程究竟有沒有盡頭。
以後絕對不能用小艇出行。科林也緊張得不得了,和小艇上的機器人持續核對路線與距離。要不是艦上沒有現成的大型懸浮機,飛行器又動靜太大,他也不想在黑暗中與未知的巨浪搏擊。所幸,這夜天氣給了這群新航者難得的仁慈。滿天星鬥燦爛,天邊也是如此。一望過去,似乎沒有更大的浪等着他們。而随着航程增加,海浪也逐漸穩定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小艇上的人都感到自己在刺骨的寒風中有些凍僵了。而一直在船頭眺望的矮小東南亞人突然探起身子。他取消了拟裝,紅色單光學鏡仔細研究起天邊。旁邊幾個機器人也突然浮了起來。随後,他稍稍變了一點航向,徑直朝略有些許微光的西邊繼續全速前進。
又不知過了多久,小艇上的人們忽地亮起一點希望。那個天邊的小島愈發近了。随着他們接近,那一個小島分裂成島嶼群。科林很仔細地核對目标小島位置,雖然知道千年後的島嶼群很可能面目全非。他們降下了小艇速度,全速前進的轟鳴聲減弱了。伴侶島嶼被一個個辨認、排除,目标小島終于向遠道而來的地球後裔們解開面紗。
他們泊好小艇,登陸,在海上已經漂泊了三個小時。擡頭望去,小島海灘上堆滿了陳年的垃圾,在海水經年累月作用下結成了塊。黑暗之中,島上深處的建築群若隐若現。而科林一眼就辨認出建築群中的圓頂建築。探索小隊開始朝小島深處進發,即使知道千年以來無人問津,他們仍警惕地左顧右盼。古老的基因沖動時常摧毀邏輯,而可畏的是,在未知情況下,基因的判斷往往比邏輯更為有效。
小島上也郁郁蔥蔥。沒有經過大改造時代的常量号成員并未發覺異樣。他們不斷說服自己,身穿的宇航服足以抵抗受驚擾而迅速溜走的蛇。地上偶爾還有爬蟲,或許是天氣仍然寒冷,爬蟲們遲鈍地躲避陌生過客。瞄準光點緊張地跳動在葉片之間,終于消失在開闊之處。他們懷着敬畏,一齊擡頭望向宏偉的建築群。經過上千年的洗禮,這些建築依然矗立無損,昭示其中工程的重要程度。
電磁與核輻射檢測均在安全範圍内。他們繞過依稀刻有“負質量與空間工程”的巨大标牌,朝千年前慌亂中尚未緊閉的大門走去。整個島似乎都關閉了能源,連入口處的自動識别也失效了,大門洞開,歡迎探索小隊。
即使出自人手,遺留地面的千年古建築也與外星環境無異。一個機器人和兩個人類留在門外,其他人則緩慢警惕地步入洞開大門。照明所到之處皆塵土飛揚。有些角落甚至和灰塵結成了塊。他們穿過這個應該是運輸機庫的巨大空間,來到建築深處。在某處照明許久觀察後,一個隊員伸手謹慎地抹掉那塊面闆上的灰塵。突然之間,它亮了。
所有人都不自主地後退。但面闆隻是發出虛弱的微光,連聲音都沒有。衆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個人上前,正仔細觀察它的觸闆構造,上方某處又驟然發射出一束藍光,把他從頭到腳都掃描了一遍。
識别不成功怎麼辦,哪兒會有激光發射,将我們幹掉,或者有力場驟然切過來嗎?科林站在外圍,紅外觸手已經伸展到了它的極限,其他傳感器也一樣。但什麼都沒有。相反,在他預想中可能性最低的那個事件發生了。牆壁傳來刺耳的幹澀摩擦聲,沉重鋼門自動打開。内部空間随着千年賓客來訪,開始自近到遠亮起一盞又一盞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