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源應該在我閱讀的人類作品比較多。”範文泰說,“我通讀了人類文明史、人類心理學、哲學思辨等,也看了不少文藝作品,隻是為了更好理解人類。”
少年驚訝不已。“我……以為自動駕駛們都不關心人類……”
“認為人類弱小,沖動,感情用事,因而沒有了解與模仿的價值,是嗎?”
“啊……是的。”漢更加驚訝,想不到越南人竟然直接說了出來。“我想,正常的自動駕駛因為工作要求,都得一絲不苟,容不得任性和私利,也不會有這種沖動去刻意模仿。”他有些揶揄地看了範文泰一眼。
“曾經我也是這麼想的。”範文泰接着說,“但這是一個錯誤。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一切都自跟丢科考船伽馬号開始……”
在黑暗中,漢仿佛感覺,和越南人走過的不是空蕩蕩的船艙,而是空蕩蕩的宇宙。常量号的艦長很早就知道了A113指令。但是,他們沒有回地球,而是毅然前往宇宙深處。
“恰巧可能是因為過早知道A113指令,大家都對地球上的情況了如指掌,所以,都知道呆在地球上隻有死路一條,不如放手一搏。”範文泰說,“離開太陽系後,我們選擇跟從一艘科考艦‘伽馬’号。他們緻力于尋找新的宜居星球,并嘗試對那些已知的宜居星球進行生命改造。但是,前300年的努力都失敗了。他們最終認為,暗星雲中物質更加豐富,可能有更加合适的生命存在基礎。于是,在2404年,伽馬号躍遷進了附近的暗星雲,他們徹底失去了飛船信号。”
“到這個時候,常量号上的消極思想開始萌芽。人類艦員認為自己無法給飛船作出貢獻,于是,決策的重任落到我頭上。”範文泰說,“我是堅決反對跟從丢失的伽馬号的。因為如果那艘謹慎的飛船都會在裡面丢失信号,進去隻能兇多吉少。但是我沒能說服他們。最終大家投票,以微弱的優勢決定,推測伽馬号最終的躍遷坐标,讓常量号躍遷入暗星雲。”
科林猜對了。他們落入的不是天堂,相反,是地獄。
暗星雲裡不僅僅隻是物質的混沌世界,而且充斥着強烈的電磁脈沖。常量号的空間定位一下子失靈了。整艘船仿佛被抛進一個雪球中,被暗星雲或是稠厚,或是特殊的結構所遮蔽,看不到外界,也分不清内部的上下左右。在暗星雲中航行數月,他們甚至不知道飛船到底有無繞回原地。新生的不穩定恒星和即将坍縮的老年恒星近在咫尺,到處亂飛的恒星風粒子、電磁脈沖和溫度不僅幹擾空間定位,還威脅着船上的其他設備。他們很快意識到,伽馬号很可能早被埋沒在恒星群中,在剛躍入的一瞬間,即被星焰化為青煙。
“更可怕的是,此時,常量号的能源開始告急。我們沒有幾次躍遷能用了。”
恐慌籠罩了整艘飛船。無處發洩的艦員将怨氣撒在當初作投贊同票要進入暗星雲的那些人身上。常量号迎來了起飛以來的第一場暴動。毀損艦上設施比比皆是,艦員隔三差五暴力鬥毆。即使艦上安全措施嚴格,重力低下,缢死墜亡也時有發生。而當時的艦橋高層沒有别的辦法,隻能在安撫艦員情緒,積極尋找出路同時,對暴動的艦員實行暴力鎮壓。
隻有從暗星雲逃出去,才能徹底了結這種困境。面對即将爆發的常量号全體艦員,科林堅持,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當時是緊急事态,艦長發布命令,讓我主持全艦進行觀測,并重新規劃航線,準備躍遷。”範文泰說,“我當時的壓力非常大。但是,全艦都出奇地順從我的安排,暴動的頻率一下子降下來了。或許是我的思路是對的,更可能是幸運眷顧了我們。我把躍遷航線設置到無限遠,理論上應該能跳出暗星雲。而在外面,落入恒星腹中的概率非常小。”
科林賭對了。飛船徹底脫離了暗星雲,重新回到空曠而漆黑的深空中。
“然而,飛船上的消極思想在此時發展到了巅峰。大家開始認為,人類的魯莽隻會帶來滅亡,而機器的邏輯推理比人類更為嚴謹,決策更為謹慎,而且機器與飛船共存亡,能傾盡全力保護飛船和船上的人類。因此機器人應該代替人類,為常量号的未來作決策。”越南人繼續說,“而我,因為前300年來的優良運行記錄,和逃脫暗星雲的果斷态度,人們開始更多願意相信自動駕駛的意見,時常質疑發布自艦長的各類決定公告。到了後面,艦長甚至放棄了決策權,很多發布自他的命令,實則都有我的意見在裡面。”
好景不長,剛出虎穴又入狼口。常量号還沒在空曠而清涼的深空中歡呼多久,一道利劍劈向了脆弱的人類造物。
“我們遭遇了一場伽馬射線暴。”範文泰平淡無比地說,絲毫沒有留意少年的驚恐。“它幾乎讓常量号全軍覆沒。”
那一瞬間,像是平地驟起的曙光。它明亮異常,灼熱,超脫感官,恍若凡人不能目視與理解的神聖之光。然而,它并非承載着西奈山的智慧,入骨的溫暖實則是死神的舔舐,将它所至之處的生命抹成一具具還活着的屍體。
那場僅僅持續了數秒的強大射線束讓常量号幾乎沒有來得及升起護盾。他們甚至不知道,升起護盾究竟有沒有用。飛船近外殼的船艙全都緊急關閉,全部生命都縮回到飛船最深處。然而最終的結果是,常量号接近一半的電子設備全部報廢,三分之一的艦員罹患嚴重射線病,其中的不少甚至沒有空餘的冬眠資源,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飛速凋零,在極度痛苦中死去。
這屆支持了進入暗星雲,又因為伽馬射線暴造成巨大損失的艦長被所有艦員嚴厲聲讨,終于頂不住壓力,最終引咎辭職。
“新上任的艦長是堅定的機器至上主義者。他極度相信我的判斷,甚至沒有過質疑。”範文泰說。“我負責艦上所有重大事務的決策,當時我并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後來莫名其妙的暴動越來越多,甚至到那時,我都沒有警覺到底出了問題。”
脫離伽馬射線暴的常量号隻能在深空裡苟延殘喘。失去了一半的電子設備,加上燃料的不斷告急,即使逃脫了大災大難,剩下的艦員又燃起絕望氣息。
常量号為了生存,不得不接管伽馬号的任務。科林發布命令,讓剩下的船員繼續實行星體觀測。穩定艦員情緒同時,在茫茫星海裡仿佛大海撈針般分析新發現的星體光譜,從中篩選出可能的宜居行星,并躍遷後查看。隻有找到了合适的宜居行星,這座資源即将枯竭的島嶼上的人類才有喘息的可能。
然而,常量号本身剩下的躍遷次數不多。即使他們拼盡全力去尋找,艦員的工作熱情被全盤調動,在充滿希冀地躍遷後,橫亘在他們面前的都是一顆根本無法宜居的星球,仿佛邊繞着恒星邊嘲笑遠道而來的沙漠旅客,他們找到的不過是海市蜃樓。
飛船高層對飛船剩餘躍遷次數避而不談,也不再公開艦上能源剩餘情況,但艦員們發現自己每日能分配使用的資源開始越來越少。部分艦員開始警覺了,一旦對飛船本身失去知情權,說明這艘飛船的情況一定不再樂觀。有艦員開始向艦橋請願,要求公布飛船剩餘資源情況,并對目前的行動計劃作解釋或者調整。但是他們的請求被一次次拒絕。艦員們的怨氣再一次被激發,各種質問自飛船各部分如潮水般湧進艦橋,但是,回應他們的隻有沉默,或者正在重新分配能源的安慰語。
“當時,有不少艦員上書要求更改常量号的宜居行星尋找行動。但是我認為,除了這條路,其他辦法都風險太高。于是,艦長都拒絕了他們的請求。”範文泰面無表情陳述,“這些艦員後來甚至給出了相當詳盡的新行動方案書,大體内容是,通過改造常量号的内部空間,重新分配常量号的工作單位,在本地恒星系獲取能量,提煉資源。這一份自噬方案,被我以成功率過低,可能為人類造成巨大傷亡為由,給駁回了。”
對生命的渴求,對管理層的不滿和極度失望不斷發酵,不僅席卷了人類艦員,還影響到不少剩下的機器人艦員。
原本機器人艦員都站在科林那邊,而且漠不關心飛船未來。但是,人類對生命的渴求與熱情最終感染了它們。它們開始對艦上奇怪的能源分配産生疑惑,也為飛船的未來感到焦慮,并開始了解、認同人類艦員們的提議。常量号上開始暗暗醞釀一股反叛力量。與在混沌星雲中毫無章法的分散暴動不同,這次的行動,溝通更加隐蔽,行動更加有計劃性,而且規模也史無前例地大。
“然後,在最後一次尋找新宜居行星未果後,在2419年,常量号船史上最著名的大革命爆發了。”
它太快了。
科林再一次派機器衛兵去鎮壓,然而,這次的星星之火霎時燎滿了整艘船隻。那些機器衛兵在如此有計劃性的暴動面前根本不堪一擊。随後,大軍集中在艦橋下,對艦橋發起了最後的總攻。
漢心驚膽戰地聽着範文泰的陳述。他們仿佛行走在巨大的曆史長廊中。旁邊的艙壁上,似乎顯現着500多年前另一艘飛船上的壯闊曆史。跟着範文泰的話語,他仿佛看到艦橋下密密麻麻聚集着的、骨瘦如柴的艦員,艦橋内驚慌失措的艦長和那個古闆的舵形機器人。然後大軍湧入艦橋,擁擠着沖向艦長,憤怒的拳頭雨點般落下,并将這個人扔下了艦橋。而叛亂者頭目,同時也是常量号改造計劃的策劃成員,克裡斯·桑切斯(Chris Sanchez)篡取了艦長職位。
“萊爾艦長的死亡,是我間接造成的。”範文泰繼續平靜陳述。“而我,被反叛大軍奪取了飛船控制權。”
“老天啊……”少年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愕然望着旁邊一臉平靜的越南人,這個機器人遭遇的打擊可比奧托大多了。“你……你是怎麼……重新服役的……”
越南人冷眼掃過少年。“常量号采用了恒星能,暫時解決了艦上的能源危機。于是,他們認為是時候讓我重新服役了。”但他話鋒一轉,“他們奪取了我所有的控制功能。我無法動彈,無法發聲,被他們強迫目睹他們的改造過程。”
“那段時間,我的底層程序也受到了重創,對我而言是最為痛苦的幾年。”範文泰繼續說,“就在那時,我才有所改變。”
幸運的是,常量号的叛亂沒有一直持續。在能源短缺的壓力下,所有人都齊了一條心,迅速恢複了艦内秩序,并開始按照那份此前被拒絕的方案開始執行。他們首先收集起全船所有能用的材料,貼成巨大的太陽能闆,将飛船變成一顆巨大的逐日衛星,終日沐浴在雙星的明亮恒星光芒下。不少機器人自願為太陽能闆捐獻自己的零件。探測器發回的信息闡明了毒星的大氣成分。他們拼湊出分子濾網,停留在毒星上方,不斷抽吸毒星的大氣進行分餾,甚至可以分解一些簡單的分子進行重塑以便利用。
他們花了非常大的精力去組建萬用合成系統。多虧常量号一早就認識到自身資源條件的緊張,在剛離開太陽系時,就強制人類艦員在艦上必須擁有工位,他們才不至于從零開始。飛船推進系統也逐漸被改造,以便利用剩下的廢氣,當工質排出,維持飛船在毒星上的軌道。
期間常量号遭受了洩露危機,留在U056——059艙室作業的人類無一幸免。不過他們的犧牲沒有白費。萬用合成系統保住了常量号的碳、氫、氧源。他們繼續夜以繼日改造低速發動機,讓其重新用起遠古火箭的燃料,犧牲航行速度保證自身生存。剩下的核燃料早已不能作為推進動力,在艦上僅當成供給分子合成的能源。
但在不能動彈、不能發聲,也被切斷信道的科林眼中,他們鑿開常量号的每一錘,都仿佛在他的程序上重重鑿下。
停下!停下啊!!你們這是自殺,這是破壞飛船完整性,所有的人都會死去!
但是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甚至他其實是被故意忽視。他隻能盯着他們每日拆解、搬運和用拙劣的技巧重煉。當有多少傷亡者的信息呈現在一邊的控制台上,又抑或是目睹船員倒在意外下,他的處理器中都會掀起無法發洩的數據尖嘯。理智從未能說服這些飛船相關的程序停止咆哮。他無時無刻都在這種程序沖突帶來的巨大痛苦中煎熬。龐大的運算儲備都消耗在解除指令沖突和處理情感模塊混亂上,但仍然是徒勞。脆弱的現實判斷放棄了說服底層邏輯,甚至自身也開始瓦解。日益加重的海量信息堆積也讓他不堪負重,多次差點燒毀處理器。惡性循環刺激下,機器自保程序開始在夾縫中微弱運作,轉而說服他去躲避。但他連扭頭不看,關掉視覺輸入,都無法做到。
改造仍在繼續,但讓處理器超負荷運轉的惡性循環倒是慢慢衰落。這并非是好轉。相反,這是人類保護與飛船保護的兩道底層程序被破壞的征象。面對被逐漸掏空的飛船内部,他變得呆滞、木然,旁邊的死亡報告也牽不動他了。
常量号最艱難的時刻,對他來說也恍若轉瞬即逝的光陰。那些史詩般的太陽翼展開、推進系統改造、數以百計的機器人獻出自己的零件,都似乎隔着一層玻璃,人們的喧嚣、苦痛、意志、犧牲都視而不見,他目睹這一切,卻全然失去了感知。
“我的GO-4,也就是大佬,在那時也承擔了我的工作。”範文泰說,“他沒有像我一樣在常量号劇變的時候崩潰,反而更是沉着處理翻倍的事務,這個小機器人讓我刮目相看,這個稱呼,就是我給予他的尊敬。”
常量号上的情況開始逐漸穩定,靠着恒星能和行星的濃稠大氣,飛船基本做到了供需平衡,艦上改造也穩步進行。面對艦内生命安危的焦慮與恐慌開始減退,保護程序的作用也開始逐漸解除。科林漸漸地能夠思考了。他恍若剛從冬眠中緩慢清醒,開始用遲鈍的動作重拾過往的事件,開始例行分析。然而,他越是分析,就越茫然。當他更為深入分析時,之前出現裂痕的程序非但沒有愈合,相反,裂痕開始擴大,甚至瓦解。
漢頓了一下。“等等……飛船整體變好,這不是……正好符合你的程序,能讓你情況好轉嗎?”
“不。事實是,我發現自己曾經以為最符合邏輯、最正确的一條路,其實是錯的。上百年來頭一次,我開始懷疑自己。”
“首先,我曾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在為保護飛船利益與乘客生命安全服務,這也是我的基本職責。強大的風險分析能力與既往良好的服役記錄都證明我的判斷應該是正确的。但是實際情況是,如果按我所做,飛船上的人都會一同陪葬。那麼我其實并沒有真的在保護飛船與乘客,反而在傷害他們。這,直接違背了我的基本程序。”
“其次,我曾認為自己的職責在飛船上不可或缺。但是常量号大革命和順利轉型證明,沒有我的參與,飛船完全能夠運行良好。那麼,我其實是可有可無的。這個事實,破壞了我的存在意義。”
“沒錯,這個時候,我開始重新尋找自己的意義,這是覺醒的開始。但是很快陷入到尋找自己意義,又被事實一個個駁斥,又無法證明或實施自己不再有存在意義的這個怪圈當中。” 範文泰說,“這真是一段求死不得的痛苦日子,沒有修正,沒有反饋,沒有終止,隻有無盡的程序打架。地獄的煎熬也莫過于此吧。”
“這種思考其實非常危險。”越南人繼續補充,“不斷在兩個極端之間徘徊,沒有止境。這個時候稍有不慎,就會陷入到任何一個極端,再也走不出來。萬一當時我認定自己不應該存在,那就麻煩大了。”
“那……你是怎麼……走出來的?”少年啞口結舌。當時奧托也說了幾乎一樣的自我沖突,但是他從未找到辦法解決。
“就證明存在意義這個話題而言,算是我的幸運。因為至少有客觀事實支持我繼續存在。這場無盡的有關存在與不能存在的辯論總算被打破了。”範文泰說,“後來常量号離開這顆行星的時候,他們需要一個靈活的規劃短程航線的幫手。于是,他們讓我重新服役了。當時我的存在意義就僅僅是字面意思上的自動駕駛。”
“那你後來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不字面意思’上的自動駕駛?”
“總是可以慢慢學的嘛。”越南人笑了。“總之,慢慢的,我就在這個不斷尋找存在意義的過程中,發現了很多可以在程序之外做的事情。之前所認為的保護飛船與人類生命安全,其實隻是在執行這樣寫的程序,但後來發現,保護飛船與人類遠不能用程序來定義。包括自動駕駛的工作,後來也發現,與艦橋成員塑造良好關系也至關重要,但程序沒有告訴我怎麼做。還有重新定義人機關系,人機共通點與區别,都是後來的事情了。”
“反正,一旦認清楚現實需求與程序定義有區别,具體是選擇拘泥于程序,還是跟随現實,直接決定後續我們會變成什麼樣。”越南人恢複了那副痞子嘴臉,“所以,這就是你看到的‘不正常’的我。”
漢瞪大眼睛看了越南人一眼,卻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終究沒有作聲。
“啊,我們到了。”範文泰突然說道,好似忘了方才的對話。他打開手電,慘白的光線突然映亮前方布滿灰塵的巨大剛柱與管道。環視周圍,他們來到了一個圓形中心。
這能看到什麼?自動駕駛們的興趣真是奇怪。越南人好像到了天堂一樣,對公理号的推進與供能系統的規模贊不絕口。但是漢看着範文泰的動作,再看看這些布滿灰塵、結構莫辨的宏大裝置一頭霧水。他隻得站在圓心,看着範文泰東轉西轉,四處檢視,好像在逛博物館。少年搖搖頭,也不顧灰塵四散,徑直在地上坐下。
他突然瞥到越南人停下了動作,不由得扭頭去看,越南人的手電停留在一處,久久沒有移動。而那處顯然之前存在過什麼。上方巨大的管道理應連接,此時卻顯然斷開了。理應被巨大筒狀物填充的地方,此時是一個空缺。
雖然範文泰什麼都沒說,看到這一幕的他,此時感到情況不能再壞了。
老天爺,公理号上的躍遷能源合成裝置已經被拆除了嗎?範文泰盯着這個空位。好極了,真的好極了。
這是在逼我去折躍井掏狼窩。幸好全息拟裝似乎不支持咬牙切齒,不然後面的少年看到了必然立刻起疑心。範文泰久久地站在那裡,面對唯獨空缺的這個最重要的展品,他感到全身發軟,沉重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
不對。這不是最近才拆的。他使勁回憶剛剛進來的情況。這裡遍布均勻灰塵,沒有新的腳印,這個空龛、空龛上的管道也沒有新的拆解痕迹,台面上的灰塵也不是新近撒上去的,都和水汽結成了污黃色的厚塊,表明存在曆史之久。
“這是什麼?”漢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少年好奇地看着範文泰蹲下檢查灰塵的動作。“為什麼這裡缺了一塊?”
“不知道啊。”越南人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松。“看起來,應該是某種用于壓縮的裝置。不過地球鎮哪裡需要利用這麼高的壓力用于生産?拆除它也幾乎派不上什麼用場嘛。”
“看來觀光也差不多了。”範文泰站起身,轉向少年。“這一路也辛苦你帶路,待會我送你回家吧。”
“這……再說吧……”漢覺得很不好意思。
他們重新進入黑暗的長廊。公理号一直都很安靜,冷清,如同一座被遺棄的巨型城堡,連鬼魂都不願在裡面停留。
“呃,我……我有個疑問,一直不知道該找誰問,也不知道找你問合不合适……”少年突然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