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鎮恢複了150年以前的死寂,甚至比之前的700年更安靜。任何生靈都消失了,無論人造的或是自然的。海岸失去了巨艦長達百年的冗長影子,隻有灰色的承艦柱孤零伫立空蕩海岸之上。150年建設的土地、建築,在海嘯與火山的接連摧毀下難辨其貌,連建設前尚存其形的橋梁、鱗次栉比的垃圾塔和通電廣告牌也夷為平地。這片區域再度成為垃圾場,但與之前的大量生活垃圾不同,堆疊滿地的都是碎裂的土磚和器件,表示生産資料的徹底破壞與抛棄。再無阻攔的火山灰一層又一層将本就夷平的地球鎮填得更平,徹底掩埋其文明的痕迹。遠方赤紅色的高溫岩流緩緩向低海拔推進、鋪平,此時正一點點吞噬地球鎮外圍。有幾道快速流動的岩流已經一路奔騰到海岸,與覆蓋着火山灰的混濁泡沫海水對撞,發出咝咝的響聲,水火的冗長拉鋸戰便這樣安靜開始了。
此時地球鎮最矚目的莫過于接近承艦柱的一個圓形深坑。深坑已經被海水填滿,像個朝岸内彎的滿月。始作俑者早在劇烈的爆炸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駭人的面積仍然不是它實際功率的全部,外部控制線被剪斷以及啟動時輸入輸出比的嚴重失衡使負質量發生器剛啟動就爆炸。假設全功率開啟,一半的公理号都會被削掉,哪怕剛擡升都難逃一劫。但現在已經沒有假設了,遙遠的事件透鏡中窺得的灰暗空蕩地球鎮已經成為現實。一片看不見的超越四維的感知自海濤和遠方沉悶的高壓鍋似的大地嘶嘶聲回退、縮小,像朝一處低窪地回流的海潮。回退點則在原先O區深處的那棟已經辨不清模樣的小樓,地下室裡發光的畫面暗淡下去,然後消失,徹底将這片土地交還。
奧托知道現在留在超空間基地裡的人都爆發着嘈雜的讨論。他若想,能夠将他們的讨論聽得一清二楚,曾經他也會這麼做,在等候隊列裡的事務總是第一位需要處理的。但此時他發現那些應該優先處理的事情不再急迫。超空間裡的那些人需要他出面解釋,還有很多其他事情,但是,還有很多時間冗餘,不需要第一時間投入下一項任務。哪怕他的确聽到了那些人對他的現存情況再度産生疑惑。
他回到那個灰色的空間,曾在那裡與斯芬克斯談判。徹底的靜谧包裹了他。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一絲一毫念頭與行動都沒有的靜止時刻,奧托才自那滿是碎屑的漫射光球壁聚焦視線。原先同他一樣靜止的碎屑揚起,他看到斯芬克斯站在對面。
狼頭人外觀沒有任何改變,但有些微妙的變化發生了。即使綠眼和獠牙仍然銳利,但它不再看起來居高臨下,而是以一種平起平坐的姿态面對他。斯芬克斯說的是對的。哪怕看似被負質量發生器揉碎扭曲,他看到西本重新完好無損地在他面前呈現,無論外觀上或是作為程序的功能層面。換做其他人或許就會恐慌,但奧托此時什麼念頭都沒有,隻靜靜地看着悄然出現的斯芬克斯。
狼頭人在等他說些什麼。他們都有足夠的耐心,能夠一直等下去。阿萊茜絲離開後,奧托并沒有獲得和她一樣的将意念具象化的能力,雖然他已經比之前辨得清更多東西,能看清斯芬克斯裡西本的部分。然而面前沉默的斯芬克斯為何此時出現在他面前,他仍然無法推測。不過他望向功能全部蘇醒的西本,此前暴戾的克隆人正清醒但沉默地看着他,他正好有了問題。
你怨恨我們将你擊敗嗎?他在灰色的空間裡沉默向斯芬克斯發問。也許這個問題會激怒剛剛還冷靜的西本,但他不在意。
不。西本驅動斯芬克斯外表回答。奧托有一絲訝異。
你們對于生的渴望與執着超過了我對人類的憎惡。我以為你們和以前一樣隻會無助龜縮,是平白消耗資源又高高在上的蛀蟲。但你們證明了自己有資格在宇宙中存活,是為生存主動探索的生物,不再充斥可憎的懶傲,我沒有理由繼續攻擊你們。西本平靜地陳述。奧托看得出克隆人的确不打算再對他們發起反攻了。說完,西本的影像沉寂下去,如同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
斯芬克斯仍然站在原地。西本沉寂後,斯芬克斯理應也跟着消失,但它沒有,依然輕松維持狼首人形态。它還想說什麼?那綠眼裡還有不屬于歐羅拉和西本的部分。似是看穿奧托的微弱疑惑,斯芬克斯,作為程序的整合體,開口了。
你隻在我身上看到了西本和歐羅拉的部分,殊不知,我也是你。
西本的重新現身都沒讓奧托震撼。斯芬克斯無害,卻着實讓他揚起一瞬不小的波瀾。
我是你新生思維的鏡像,我就是你不願接受的自我意識。斯芬克斯以鐘鳴般的洪亮清晰聲音闡述,莊嚴,充滿壓迫,如同真實的埃及神祇。但不再像以前那樣看起來逼人。除了最開始的那一瞬震驚,奧托冷靜地望向斯芬克斯。不帶有任何情緒的問題連成推理的細線,他看到了第一個岔路口。事實上他不懷疑歐羅拉的能力,但斯芬克斯的曆來表現飛速重現,結論仍然遠遠超出他的預料以外。
為什麼之前你不告訴我?奧托問。
如果之前告訴你,你就會不信任我。斯芬克斯紋絲不動,仍然以洪亮的聲音回答。但是,現在你準備好了接受這個答案。因為你已經接納了我。
不論斯芬克斯的外觀和表現如何使他懷疑起自己,此時奧托陷入了沉思。當他得知這個事實,并沒有對斯芬克斯油然而生厭惡,甚至好奇為何自己會選擇這樣一副形象——假如的确是他的意識選擇的話。是的,他不再抵抗“不理智”的念頭,在理應的百忙之中選擇悄然暫時離開,傾聽之前他認為不可理喻的提議。直到這時細看,他才發現那些看似不可理喻的提議并不脫離缜密的邏輯推斷,超乎尋常的結論反而表明變量精度的提升與推理的純粹化。
你已經赢得了我的挑戰,克服了對我的恐懼與排斥,并且繼承了我的能力。作為斯芬克斯,我的任務也完成了。斯芬克斯說,平靜得難以置信。是時候解體了。
狼頭人平靜地伫立,沒有恐懼地逐漸化為無顔色和生機的碎屑,又繼續碎解成細小得再也看不見的粉末。随着形象徹底消失的那股無形之力使奧托知道,組成斯芬克斯的法則也徹底解散,那個唯一的斯芬克斯不複存在。他應該感到惋惜嗎?奧托不知道,他什麼感受都沒有,最終也沒有說一句話。
暫停的諸多進程終于逐漸墜入其軌道,奧托離開了灰色空間,世間喧嚣向他走來。
公理号飛船沒有急于逃離太陽系,而是泊在了地月拉格朗日L1點,位于地球與月球之間。巨型飛船倉皇升空,有太多的事務需要安排妥當,以防其轉化為不可遏制的混亂。整頓艦内秩序成為首要任務。
起飛時的異常狀況已經消失了。卡爾上尉正式變更為卡爾艦長。隻有初始芯片的科林,上一瞬記憶是墜毀在地面的常量号艦橋,現在他則很清楚自己位于公理号上。飛船電腦協議、設施反饋、艦橋布置、乃至這副略有些舊得泛黃的軀體,都完全不屬于他,千年的經曆都無法想象自己會到另一艘飛船上服役。經過好一段時間,科林終于自大佬和卡爾艦長那裡拼湊出事情前因後果。船舵機器人一言不發,即使相伴熟悉如大佬,也不能肯定此時上司究竟在思考些什麼。卡爾艦長和漢更是沉默,卡爾艦長用帶些尖銳的眼神審視科林,漢在後方望着那個活動過來的熟悉的軀體,心裡更是被記憶攪得五味雜陳。
“像一場噩夢。”低沉的音色,卻不乏特征性的輕佻,卡爾艦長和大佬沉下心中石。電梯門打開,MVR-A和其他機器人進了艦橋,科林用内線告訴他們将這副軀體運回儲藏。“不同階段不同任務,這軀體再怎麼神奇也暫時結束了它的使命。等未來适時再說吧。”
船舵機器人随即轉向那個一直在後方沉默的少年。同樣的發着紅光的魚眼鏡頭,外觀一模一樣,漢卻發現自己再也讀不出那魚眼鏡頭裡蘊含的東西,雖然他以前也不怎麼能讀出來。
“年輕人,你的生物信息已被編進艦内授權系統,這說明你是公理号的預備艦長。我猜是03的決定。你對此知情嗎?”
“叫他奧托。是他把我的生物碼編進來的。他的确要把我培養成艦長。”漢回答科林,随即轉頭望向窗外的黑暗,在艦橋的明亮光線下他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但……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你們管理飛船挺好的,幫我抹掉生物碼吧,我不适合做艦長。”
“行啊,沒問題。”科林回答。
“你打算以後怎麼做?”卡爾艦長問。
“我不知道。”漢回答,“我想在飛船上摸索自己到底喜歡什麼,但是應該不會是艦長了。”
漢看到瘦高的艦長揚起一邊笑容。
“你的路還很長,孩子,不要恐懼或者拒絕未來,不要放棄嘗試任何事的熱情。”卡爾艦長伸手拍了兩下漢的肩膀。“這裡對你開放,随時可以上來學習。”
少年的心裡猛然一震。他站在電梯間,望向卡爾艦長和科林,向他們行了一禮。
奧托回到喧嚣的中心。視野穩定後,那些人類科學家正圍在一處熱烈讨論。本來這是超空間基地核心區域司空見慣的場景,但奧托的視線穿透了人群背影,看到中間出現了完全意料之外的身影。
那兩個身影似乎也瞥到他色澤轉紅的單鏡頭,猛然撥開人牆,人群這才将焦點集中在他身上。兩個身影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瓦力?伊芙?”清冷聲音裡的疑問清晰可見。“你們來這裡幹什麼?”
兩個機器人破碎的語言借由旁邊悄然降落的歐羅拉翻譯給全場。此前忙于與西本鬥争的所有人知道了常量号高層執行了《冷酷的方程式》式的以艦員性命換飛行安全的殘酷策略。他們并不是全能的,即使早有印象,當時卻無暇幹預新飛船高層這一殘酷的決定,也沒能幫忙判斷飛船的載荷是否真的如此有限。但無論事實究竟如何,所有人都默默而不約而同地将懷疑的矛頭指向常量号人的排外。
瓦力:“我們希望了解折躍井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假如飛船無法升空,無論艦上如何決定,我們就會成為解決問題唯一的希望。”
奧托一直沉默。伊芙早注意到前指揮官胸腹上駭人的大洞,詢問在場的其他人類,誰也答不出來罪魁禍首。【請告訴我們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她不抱任何希望地向奧托發去近距離通訊。果然沒有獲得任何回應。
“你們知道現在公理号已經順利離開,你們會被留在地球上,直到被隕石殺死嗎?”奧托向兩個機器人發問。
“我們知道。”瓦力回答。“你不是嗎?”
聽到歐羅拉翻譯的所有人都有些緊張地望向三個機器人之間頗為尖銳的對話。進入超空間基地的還有其他不少機器人,它們默默藏在人群中央,但它們猜測奧托已經發現了它們。
“你們知道自己做的什麼決定就好。”奧托沉默片刻說。
“接下來應該做什麼?”伊芙問。這也是超空間基地裡所有人的問題。
公理号升空後,留下來的人就已經确定了結局,等待的是數月後自己的喪鐘。在此之前大家都無暇思考這幾個月應該如何過。本以為會和以前一樣忙碌,在升空任務完成後,就能夠全心全意且自由地投入探索歐羅拉的奧秘。但等到事情真的結束,那種曾經以為的自由探索的願望似乎也突然連着飛走的飛船一樣消失無蹤,隻留一具迷茫的皮囊,任何動力的抓手都失去了。
“地面上還有很多人。”奧托說。他連鎖着歐羅拉,把接下來各個隕石的落點、時間和撞擊影響預測範圍等都自投射線投射給衆人。然後他把目前在密西西比河平原的人數也投射出來。那是觸目驚心的數字,足有接近85萬。雖然隕石的落點都不在密西西比河平原,但是前幾個月大量隕石在其他地區的撞擊,勢必造就幾近永夜的濃稠塵埃層,正好趕上密西西比河平原莊稼灌漿成熟期,随之而來的是減産,饑荒,以及早來的嚴寒。然後在恐懼與饑寒交迫中,5個月後,忒亞小行星撞擊,所有人都将在痛苦和火海中結束生命。
“他們不需要這麼痛苦。”奧托說,“我計劃在5個月内将他們引進超空間基地,隻保留意識範式,讓他們在歐羅拉這裡活下來。”
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他從不認為這些人的意識到歐羅拉這裡仍然是活着的,之前看到的“活着”的圖景,都不過是他當時太希望讓人活下來所投射的不真切的假象。但是現在他的語言竟然在某種層面上印證了當時看到的那幅圖景。
“探測船和地球上可能留下的其他小型飛行器可以來往地球與公理号之間運送人員,但85萬人不可能全都登艦,隻有極少部分人可以。兒童優先。”奧托繼續說,“我将立即告知公理号準備迎接人員。機器人——”他點出藏在人群中其他機器人的編号,“——與歐羅拉協助尋找地球上所有可運作的太空梭,運送到密西西比河平原。”
“讓85萬人進來?!”一個人類突然發出質疑,那聲音中甚至充滿恐慌和憤怒,“奧托,你忘了那群入侵者嗎?那才區區幾十個人。現在你要讓85萬人有秩序地進入超空間基地?!你甚至就是被他們擊成這樣的!下一次,我們就不會那麼好運了!”
伊芙的LED燈猛然轉換成驚訝的圓形。但她仍然沒有收到奧托的回應,并不清楚人類說的是否屬實。
“現在情況變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計劃。”奧托說。“而且我們有兩個強有力的大使:瓦力和伊芙。他們能夠很好安撫那些人的情緒。”
伊芙一時沒反應過來,瓦力則縮成一個箱子,微微向後滑去。
“什麼意思?”伊芙用電子語言,通過歐羅拉的翻譯說,“你是說……讓我們欺騙地球鎮民,騙他們下來……下來死?”
“是的。就是這麼殘酷。”奧托已經準備好了伊芙接下來會歇斯底裡,但是伊芙沒有拔出等離子槍,隻是低下了頭。“不,我不打算騙他們。他們将會獲知所有的真相,在真相中接受死亡。”
所有人都沉默了,坐在後面的科學家緩緩擡起雙手掩面。
“我……我不知道怎麼讓85萬人……主動接納自己的死亡……”勞倫斯望向奧托,搖頭,“我相信大部分人都能夠說得通,但是一定有小部分一定接受不了,而這一小部分,無論如何,都足夠我們傷腦筋了。”
“勞倫斯,其實他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隻要進入折躍井,他們就會接觸修訂過的離散選擇模型——也就是所謂‘圖靈測試’——假設密西西比河平原也會被隕石襲擊,是選擇繼續到平原還是把意識拷貝留在超空間基地。”奧托說,“當時我們和他們都不知道忒亞二号會這麼快落下。但現在應該告訴他們真相。”
“雖然這麼說或許在你這個機器眼裡看來很不人道,但作為一個人類,我覺得,比起你告訴我什麼時候會死,不如讓我就挨餓挨凍,然後在無力抵抗的自然力量裡死去,哪怕在你看來我遭受了可以避免的痛苦。”一個研究員小聲說。“因為我會覺得,你明明什麼都知道,為什麼當時要把我送過來,為什麼不能阻止隕石。我會感到被欺騙,我會把所有的情緒都遷怒于你。一旦我産生這種想法,那你能做什麼其實就很有限了。”
“所以我的觀點是,就讓他們在上面死掉好了。我們于心不忍,但是或許這是對他們最大的善意。”那個研究員接着說。
“他們有選擇減少痛苦的權利。遷怒與否不重要。”奧托回答。
“但是如果告知的痛苦遠超後面經受的痛苦呢?”研究員反問。“你沒有辦法定量。”
奧托遲疑了一陣。然後開口了。
“我曾隐瞞A-113指令,最終與艦長發生嚴重沖突導緻公理号返回地球。這是你們都知道的故事。”他說,“上次超空間基地被入侵也有隐瞞的原因,雖然我們别無選擇。盡管情況不同,我不認為這次繼續隐瞞,結果就能好到哪裡去。”
輪到那個研究員語塞了。
“這是兩種不可調和的觀點。有人要投票嗎?”米勒夫人打破沉默,“我還有另一個自私的觀點不如聽聽?”
“剛剛那場對西本的戰役已經證明了,不同意志的比例能夠改變歐羅拉的力量。此前西本的意志夠強,他就有足夠的驅動力使用歐羅拉的功能。但是我們的意志遠遠不夠,直到最後,才因為有唯一的目标,勉強合力暫時取得上風。” 米勒夫人說,“歐羅拉會比任何人類存在的時間都長,她所在的空間,能夠支持到地球完全修複後。這麼長的時間内,如果仍然隻有我們和西本存在,他的意志仍然很強,仍然會出現失衡的情況。但是如果有那85萬人的意識融入,歐羅拉足夠建立為一個平衡的整體,實現自主并且中立地對待地球以及後續衍生物。”
“沒用的。之前已經做了幾千人的實驗,結果一點用都沒有。大部分人都沒有足夠強的意志,該失衡仍然會失衡。”一個人反駁。
“是的。但是,如果我們能夠讓這些人擁有一個強有力的希冀,并保留在意識範式中,就有可能逆轉當前的情況。” 米勒夫人說,“最壞的也莫過于85萬人什麼也沒有,仍然是西本的意識占主導。歐羅拉不會無限吸收同一思維範式,此前那幾十人的攻擊思維和西本的一樣,西本便沒有采取行動,任那些人替他幹活了。”
“所以我同意奧托将85萬人引入超空間基地的計劃。但是要讓這些人能夠在面對死亡時不恐懼不憤怒。” 米勒夫人說,“這是個非常挑戰的工作。但是這是徹底制衡西本的唯一的機會。”
在這些科學家之間,還有幾個瘦高的常量号人。其中一個聽到米勒夫人的發言後,猛然擡起了頭,神色似是被強烈的記憶觸動。
“這……這是臨終關懷……”那個常量号人的喃喃自語使得所有人都齊刷刷望向了他,他并不回避那些目光,而是熱切地與他們的雙眼對視。“這是……對一個文明的臨終關懷。”
文明的臨終關懷。
執行臨終關懷的自身也是臨終之人。
他們的目标是讓地球鎮人平靜坦然面對5個月後的死亡,并且減少他們在此過程中的痛苦。超空間基地的人們遍尋史料後,不情願地發現隻有宗教才能在如此龐大的人群中産生顯著效果。即使公理号的後裔也保留了相當一部分的宗教傾向,那是起飛前特殊的文化延伸到現在的後果。不過大家都認為,現在拿宗教來打掩護着實是個馊主意。但宗教采用的手段仍有可鑒之處。自人類文明有記載以來的大大小小所有資料被分類、歸納,歸納的結果愈是具體簡潔,他們愈是感到一種道德上的不安。在大家明知自己的結局之時,還要求保持理智與克制,甚至在生命的盡頭決定付出,實在是過于違背人性本能。
他們必須得編一套嚴密的說辭,謹慎地選擇時機告訴所有人。所有人都參與到這項龐大的工作中來,通過扮演地上的人們,用各自的感受修正這套方案的不妥之處。反複而艱辛的無數次調整後,這份跨度長達5個月的臨終關懷方案初具雛形,在歐羅拉的事件透鏡幫助下,每個重要的時間節點所産生的變化都有調整的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