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梆子剛敲過兩響,臨安城西市的五十四坊已在晨霧中蘇醒。
永甯巷口的炊煙混着糖葫蘆的甜香袅袅升起,七八個總角孩童圍作一圈,脆生生的童謠染着深秋寒意:“神女重欲圈官臣,百破定規人上人,奢侈無度造玉池,難為衆生真太子。”
“殿下,該用朝食了。”柯雨捧着描金漆盒踏入内殿,一名外府來的小厮步履匆匆地趕來,附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進公主府僅僅一年,她早已養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習慣。
“知道了,你下去吧。”
放下手中忙活的事,走到殿内朝雲還在和李南雲挑選今日上朝的朝服,柯雨進屋後打發其餘婢女再關上門,開口道:“殿下出事了。”
自齊武十八年她接管慈幼院、居養院、安濟院、漏澤院四院以來,整改頗多。
當時四院建立纰漏百出,李嵩天頗為為難,這燙手山芋無人敢接,畢竟四院除了孤兒便是乞兒和老者,最能算得上是可用的,無非也是些仵作和收屍人。
李南雲指尖掠過紫绶朝服上的鳳紋,忽而輕笑:“司空大人今日備了幾車酸詞?本宮這件舊衣,怕是又犯了他的禮法大忌。”
“禮部卯初便遞了折子,說殿下上月改建玉池逾制。”柯雨垂首系緊挂帶,腰間管轄四院的銅符晃動,“但安濟院昨日剛報,新掘的泉眼治好了東郊的瘴疾。”
她嘴邊笑意更濃:“天要助我,他待如何?”李南雲眉眼飛揚,一動一靜之間皆是張揚。
天還未全亮,官員們拖着沉重的身體,在一衆暮色中一抹鮮活格外亮眼,紫色的绫羅朝服搭配上赤紅色珊瑚挂鍊,深邃的眉眼顯得整個人攻擊性十足。
宣政門前的漢白玉階覆着薄霜,司空凃拄着桃木杖翹首以盼,懷中《周禮》壓得朝闆咯吱作響。
見那抹紫影踏霧而來,他忙不疊迎上,瘸腿在青磚上拖出急促的“哒哒”聲:“殿下明鑒!老臣絕非故意開罪您,隻是祖制有雲未嫁公主不得私擴府邸。”
“大人漏背了。”李南雲忽然駐足,“《周禮·考工記》寫的是不得私擴府邸,本宮早已達聖聽,自然做不得數。”
司空凃老臉漲紅,哆嗦着翻書求證,卻見帝王銮駕已至,九重珠簾後傳來一聲輕笑:“司空卿若閑得慌,不如去校書局修訂典籍。”
朝堂霎時死寂,李嵩天撫着龍椅睨向大殿下的女兒,目光掠過她,像,實在是像。
“坊間既傳你造玉池,便造個大的。”他屈指叩響龍椅,“傳旨:賜長公主湯泉宮,以彰其救治東郊疫民之功。”
他話鋒一轉:“暗諷皇子,大理寺一點動靜都沒有?”
蘇澤沉向前一步,他的位置在李南雲的幾步遠,“回聖上,大理寺已着手在查,目前已有進展。”
李嵩天點點頭大手一揮:“既涉及長公主,便讓你倆二人合查,也好早日找出是誰在背後攪弄風雲。”
華清宮内一名身着淡粉色祥雲紋絲綢裙的女子正斜躺在一把竹編的搖椅上,謝卿衿染着蔻丹的指甲輕拂過面龐。
華清宮的琉璃銅鏡映出她昳麗容顔,遠山眉斜飛入鬓,口脂豔得似要滴血,可再濃的妝也蓋不住眼底怨毒。
“好個救治疫民!”她揚手砸了銅鏡,碎片四散,“那賤人生的女兒,倒比她還會收買人心!”
一言既出,滿殿下人立刻跪下,齊聲喊着:“娘娘恕罪。”靈翠皺着眉頭打發其他人下去,随後送上南方進貢的方山露芽泡好的茶,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娘娘要不要請景王進宮,商議此事。”
滾燙的茶碗擦過她的臉頰,原本白皙的肌膚立刻變得通紅,但她也不敢掩面,立刻跪下,磕頭聲響徹整個大殿。
“娘娘息怒,是奴婢多嘴了。”
謝卿衿起身低頭看了靈翠一眼,“眼下恨不得人人都盯着本宮,這時候把他叫進宮,難不成是要昭告天下是我在背後算計她不成?”
她來回踱步幾圈,本來隻想借司空凃開口,又馬上到先皇後忌日,要是能把李南雲送去廣仁寺,中秋宴會就能由她一人主辦了,誰料蘇澤沉也摻和進來,若牽扯上景王就得不償失了。
“行了起來吧,跪得我心煩,我現在就提筆想辦法把信送到景王府。”靈翠立刻起身給她研磨,謝卿衿提筆寫下幾行,斜了一眼她發紅的臉頰:“下去給自己上點藥,别讓人說我虐待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