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推門離去,茶客們的議論聲浪突然拔高,有人提及先皇後曾在饑年廣設粥棚。
蘇澤沉望着她消失在樓梯口的绛色裙裾,提壺澆透了袖中密信,那是今晨林巍差人送來的。
【子晏兄若懼茶涼,何不添把火?】
還未進院,就能聽到細微的流水聲,精秀的假山中上多處點綴着奇花異草,遠遠望去猶如一幅水墨畫,水中有幾頭肥碩的錦鯉在石縫中來回穿梭。
李南雲立在廊下理了理袖口,晨光映得她眉眼愈顯淩厲,眉梢那點朱砂痣豔得似淬了血,這是先皇後臨終前用鳳仙花汁親自為她點的,說是“壓一壓過盛的殺伐氣”。
可如今看來,倒襯得她更像一柄出鞘的刀。
“殿下...”朝雲捧着鎏金手爐欲言又止,目光掃過院内新移栽的鳳尾竹,那是林巍最愛看的《竹譜》裡提到的,公主命人連夜從南诏運來。
李南雲擡手止了她的話,推門的刹那,林巍單薄的背影撞入眼簾。
他裹着月白狐裘倚在窗邊,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腕間淤痕,半月前的大理寺鐵鍊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
窗外絹花如雪,卻不及他面色蒼白。
李南雲從朝雲手中接過食盒,端起小米粥放到他面前,開口說:“吃點吧。”林巍回神起身想給她請安,被她按下。
“隐墨。”
瓷勺碰響碗沿的脆聲驚得林巍一顫。
“公主何必?”他望着小米粥裡晃動的倒影,忽然輕笑,“如今我這殘軀,配不上殿下的好米。”語帶譏諷,手指卻死死攥住她袖角,像溺水者攀着浮木。
李南雲反手握住他的手:“三年前上元夜,你說要為本宮摘盡長安花燈。”指尖忽又溫柔撫過他凹陷的側臉,“如今倒學會作踐自己了?”
林巍眼尾倏地紅了,那夜他為奪燈王與人鬥詩,被潑酒污了錦袍也不肯退,隻因她說想要那盞金魚燈。
而今燈還在庫中蒙塵,掌燈人卻成了籠中雀,“殿下究竟要什麼?”他突然劇烈咳嗽嘴邊能見殷紅,“要我感恩戴德做金絲雀,還是當您博弈的籌碼?”
窗外驚起鳥雀,李南雲猛地掐住他下颌,嵌寶護甲在蒼白的肌膚上壓出血痕:“本宮若要籌碼,何須賭上母後留下的鳳翎衛?”
她甩開一紙密函,正是今晨截獲的景王府密令,那上面寫着林氏流放隊伍的必經險道。
林巍泫然欲泣,原來她早将林氏族人的命,和自己拴在同一根絲線上。
李南雲拂袖轉身,卻聽身後“咚”的一聲,林巍半跪在地攥住她裙擺,玉冠歪斜露出頸後舊疤,那是十二歲冬獵時為護她中箭留下的。
“我給你準備了個禮物。”她向門外的柯雨示意,一名身着布衣的男子聲情激動地幾乎是半跑了進來,一下跪到地上熱切地叫了聲公子。
林巍本以為是她準備了什麼文玩書籍并不以為意,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回頭睜大了眼半哽咽地開口:“方思!”。
主仆二人抱在一起聲淚俱下,林巍摸着方思布滿傷痕的手:“這些日子你受苦了。”方思忍住眼淚搖搖頭對他說:“公子在牢裡才是受罪了,這都瘦了多少了。”
朝雲咳嗽了兩聲,方思擡頭看了李南雲一眼,“公子,要不是公主殿下垂憐我挂念公子,我哪有機會與公子再見。”
他懷中抱着個鎏金匣,匣中《洗冤錄集》墨迹未幹,李南雲指尖顫了顫,想起那日他中榜時,也是這樣将策論捧到她面前,眼裡盛着漫天星河。
林巍因為激動也與方思半跪在地上,現在淚眼婆娑地回頭,他本因在刑部待了半月而變得更加纖細而白淨,眼下的紅嫩更顯得楚楚動人。
“備轎,去漏澤院。”她大步流星往外走,忽又駐足,“把西廂的地龍燒暖些,他受不得寒。”
朝雲盯着林巍冷笑:“公子可仔細着,别辜負了公主為您移來的鳳尾竹,畢竟這竹子,最怕根爛。”
月華漫過窗棂時,林巍摩挲着竹簡上熟悉的批注,那是李南雲的字迹,頁末旁朱筆寫着:明珠蒙塵,猶可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