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樂坊口支着馄饨攤的老漢揭開蒸籠,白汽混着肉包的香味漫過街道,挑擔貨郎的銅鈴分割着一街的喧嚣:“新鮮的醪糟,解宿醉的梅子飲!”
随着一聲一慢四快“咚!咚!咚!咚!”的四聲鑼響,已到五更,打更人正打着哈欠又搓搓已經凍的發紅的雙手。
他走到巷口時,聞到一股濃重的鐵鏽味,他越走進越意識到這是血腥味,打更人跌坐在血泊旁。
“殺人了!殺人了!”
消息如同屍蠅一般,四下飛散出去,整個臨安城頓時所有人都在往豐樂巷蜂擁而去,人群裡三層外三層地把整條巷子包圍起來。
直到整齊的腳步聲傳來,隊首的左街使頭上冒着冷汗,他手下的人居然被一個女人當街殺死,這要是問責起來,他也難辭其咎。
誰曾想等他到達現場,身着赤羅裳的金吾衛早已把豐樂巷團團圍住,他心下一驚暗罵大事不好,是誰把這群祖宗招來了。
李南雲撥開人群時,正撞見個總角小兒攥着糖畫瑟縮在牆角,那糖稀澆的鳳凰缺了半邊翅膀,讓她想起母後的舊簪。
齊武十二年大疫,先皇後摘了鳳簪換日夜守着,抱着高熱不退的她跪在太廟前三天三夜。
如今,臨安城的老人見了她總要抹淚:“長公主肖似先皇後仁心呐。”
“大理寺辦案!”蘇澤沉的動靜驚散一群啄食的麻雀。
“蘇大人終于大駕光臨了。”李南雲正打算上手翻一下看看女人身上有什麼能識别身份的物件,柯雨一把攔住她說:“公主小心,此人要是身上帶病就不好了,還是等漏澤院的人來了,再仔細查。”
蘇澤沉給她遞上一塊幹淨的帕子,指尖相觸,兩人皆是一愣,他轉頭看着地上的屍體開口道:“殿下可是覺得此事與童謠案一事有關。”
昨日天子剛剛下旨徹查,今天就死人了,很難讓人不懷疑這是在殺人滅口,死的又是街使,很有可能就是他最先開始傳播的。
李南雲擦擦雙手又把帕子丢回給他,“這街使叫劉永二十二歲,京郊佃農出身,十八歲那年通過官府測試,上任街使,次年娶了巷角江屠夫家的小女,去年剛得了個女兒。”
二樓的雅間垂着竹簾,縫隙裡漏進的陽光在兩人中間劃出無數道細痕。
蘇澤沉拎起蟹目水沖茶,腕上佛珠擦過李南雲指尖:“殿下連小隸的狀況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倒對公主府典簽的病況不聞不問。”
茶煙袅袅模糊了兩人間的視線,李南雲忽将茶蓋倒扣,碧色茶湯在案上被她畫出地圖樣式:“蘇大人可知林巍因何咳血?”
她指尖點向水痕中央,“他入獄前夜,正是在青龍寺見了位戴佛珠的香客。”
蘇澤沉适時沉默,水汽騰起時忽然開口:“沸水沖茶,浮沫總要先刮去。依殿下所見,童謠案該是刮沫,還是砸壺?”
李南雲端起茶碗放在鼻下聞了聞,顧左右而言他,便撇了撇嘴放了下來,“蘇大人查案如烹茶,是濃是淡,全憑大人心意。”
蘇澤沉明知她在試探,當下隻好笑着開口:“殿下說笑了,臣不敢擅專。”
兩人都在揣着明白裝糊塗,李南雲幹脆地說:“那就把全臨安都查查,我就不信這女人能是從天而降的。”
蘇澤沉給自己加了一泡,見李南雲完全沒有動過悠悠開口道:“殿下怕我下毒?”
她反手扣住他的虎口按在滾燙的壺壁上,“本宮更怕蠢人自作聰明。”
“敢問蘇大人大理寺今年破的案子,十件裡可有三件?”
他的工作并不好做,說是但凡事涉官員大理寺就負責主理,禦史台的台院每月上報彈劾數量不計其數,多為捕風捉影,查了半月也無半點進展,事涉上層官員中書省和禦史台便要合查。
朝中局勢錯中複雜,蘇澤沉在這個位置上實在沒什麼建樹,手被燙到他倒不惱也隻是笑笑:“臣人微言輕,力不從心。”
“出身勢微,家中隻有獨母,十八歲考中進士,不過五年被父皇破格提拔任大理寺卿,如果蘇大人都要說這個話,那朝中哪還有可用之人了?”李南雲話鋒一轉,“在這個職位都兩年了,蘇大人如此清廉的人待得如履薄冰吧。”
這話說到蘇澤沉心裡去了,聖上把他放在這個位置不過是為了制衡,朝内無助力,天子又不放權,他這個大理寺卿當的如同水上行舟,隻是不僅反退。
“好茶。”蘇澤沉喉結滾動,咽下的卻是鐵鏽味,“可惜普洱陳了,不如武夷新茶爽利。”他忽然傾身,官袍廣袖籠住她半張臉,“就像林公子,看着是株病梅,根卻紮在殿下心尖上。”
提起林巍,她瞬間變臉起身開口道:“蘇大人要是真能查出來那女子身份,我再登門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