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邊說邊在門前的槐樹下轉圈，倒是對此中程序說的頭頭是道，李南雲對底層這些官吏具體如何運作還是不太了解，再加上段沫霏語氣如同波浪起伏，還手舞足蹈的，算是個表演的人才。

“問題就是為了防止街使之間互相遮掩，若遇命案必得由府尹簽字，掌書記監管才能從府衙内派人進坊探查，要我說哪有那麼麻煩，每個街使對自己管轄内的良民不說了如指掌，大多都有印象，隻要知道他們常去的茶館請他們喝上一壺茶不比等京兆府送文書來快？”

段沫霏單手托住槐樹把自己左右晃蕩，核心卻極穩，李南雲聽完她的一段話欣賞之意溢于言表。

“段姑娘不僅膽色過人頭腦也靈活，可有意向接管漏澤院？”

段沫霏一下沒扶穩差點摔倒，“我如何能當此大任，殿下說笑了。”

她拍拍身上本就沒有的粉塵，一改剛剛的玩世不恭十分正經地說道：“殿下若是真有意再立院長，我倒是有好的人選，多位先輩都比我有資曆，大師兄更是跟随老院長多年，是新院長的不二人選。”

李南雲雙手環抱在胸，歪着頭把段沫霏剛剛的做派學了個十成十，“我要的院長，得能看穿死人沒說出口的話，更要敢把活人不敢查的真相，刻在閻羅殿的生死簿上。”

段沫霏擡頭看看柯雨，她們倆是當年難得慈幼局的女孩，真正在街上流浪的女童基本都等不到官府救濟就不見蹤迹，她自認沒什麼天賦，就連當差也沒有師兄們認真，若不是院長庇護，她也該是藏在郊外的一具無名女屍。

李南雲看着她把頭擡起又低下，剛剛兩位舊識的眼神官司她都看在眼裡，段沫霏最終還是鼓起勇氣開口問道：“敢問殿下為何是我？”

其實對這幾位老院長的徒弟，李南雲都有了解，那位師兄當差雖是勤勉，但為人實在太過古闆，在這個位置對她沒有增益，便是下選。先不說段沫霏和柯雨的舊識，她行事雖較為乖張但也極有條理，說不定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李南雲并未把心中所想全盤托出，隻開口說：“本宮想在這個位置放個女子，你是唯一的人選。再說段姑娘要想查案隻是一個小小仵作可不行。”

風裹着遠處更夫的梆子聲卷入屋内，混着血腥氣，把頭頂的槐樹吹得沙沙作響。永興坊的西北角府邸内卻燈火通明，葉片絞磨的碎響攪得人心神不甯。

蘇母攥着件玄狐大氅立在廳中，燭火映得她鬓間銀絲，指尖一遍遍撫過氅衣領口，針腳細密卻已褪色，是當年蘇澤沉高中進士時她一針一線熬了整月繡的。

蘇母雖身着華服，但滿手的老繭都在述說着她年輕時的操勞，對自己一手撫養長大的獨子，突然要去平反，她心中自然有千萬個不願意，奈何聖旨已下，自己隻好多吩咐下人給他多帶點東西。

“南邊的濕氣最是傷骨，這艾草包得塞進箱籠夾層...”她啞着嗓子念叨，忽又哽住，帕子掩住發紅的眼角。金嬷嬷忙上前攙住她發顫的手，布滿繭子的掌心輕拍她脊背：“夫人且寬心，少爺是文曲星下凡，自有神明庇佑。”

話雖如此，她眼角餘光卻掃向門外那道颀長的影子，蘇澤沉不知已立了多久，月色為他淩厲的側影鍍了層銀邊，高聳的眉骨投下陰影，掩住了那雙總被朝臣暗諷“鷹視狼顧”的眸子。

這位金嬷嬷本是蘇母的鄰居，當年她一個人帶着孩子性子又軟，生活起居多有不便，承蒙她關照日子才算好過一些。蘇澤沉一舉中第後，便由蘇母做主讓他們舉家搬進了府，雖名義上是下人，實則都是良民。

“母親。”他擡腳跨過門檻時，刻意放輕了長靴落地聲，燭光霎時漫過他周身，绛紫官袍襯得肩背如松，腰間玉帶勒出勁瘦腰線，全然是副殺伐果決的權臣模樣。可當他接過蘇母手中大氅時，修長指節卻柔似拂柳，“淮南路駐軍足有三千，兒又不是去剿匪。”

蘇母望着他眼角的褐色小痣心頭酸楚更甚：“聖上既這般寵愛長公主，何不讓她麾下親衛去平亂？你上月才駁了她改制四院的折子，今晨又因童謠案當廷争執...”她突然噤聲自覺失言，飽經風霜的手死死攥住兒子衣袖，仿佛如此便能攔住南下的車馬。

再多的話蘇母便不敢開口，隻好止不住的歎息，蘇澤沉無奈地笑了笑，垂眸掩去眼底暗湧，喉結輕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與殿下無關。”最後四字說得又輕又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