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聖上傳召,等她到達廣明殿前時,李欽闵早已站在殿内,謝丞相和趙懷瑾皆站在他後方。
“父皇安。”李南雲行禮後站在他身旁,李欽闵的額頭上能看到滲出絲絲細汗,“别慌,我在。”
腰上傳來力度,讓李欽闵稍微挺直了腰杆,久久一抹明黃才從後殿走出,他正坐在龍椅上,右手摩挲着扶手。
遞給朱咨敏一個眼神,尖細的嗓音響起:“趙懷瑾何在?”
“桂州太守趙懷瑾觐見。”他已年過四十,寬厚的官服顯得整個人更加渺小,上次進京還是他中舉之時,早已過去十幾年。
那時皇帝剛剛執政,朝中世家掌權,他猶記得年少的君王遙坐高殿之上,沒想到再見已是性命攸關之際。
他呈上銅币開口道:“此物便是臣從民間繳來的私鑄銅币。”
略顯粗糙的開元通寶被忽上忽下地在李嵩天手中抛接,“收來多少。”
“回聖上,臣接到消息後徹夜通查,市面上銅币總和大是四十五兩白銀。”他整個上身低伏在地上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去。
身旁傳來少年的低語,“就為了這麼點錢?”剛剛出聲就被姐姐用手肘輕撞了一下。
一點響動吸引來了李嵩天的目光,他斜了一眼李欽闵,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四十五兩?”李嵩天輕笑,銅币“當啷”砸上青磚,“謝相,你門下清客吃酒打賞,怕都不止這個數吧?”
謝丞相廣袖下的五指握緊,面上卻端出痛心疾首的模樣:“老臣惶恐!然千裡之堤潰于蟻穴,穆王殿下年輕識淺,若縱容屬官...”
“父皇!”李欽闵突然前行半步,嗓音發顫,“兒臣當真不知。”
李南雲上前一步将他擋在身後,指甲深深掐入他的小臂,他吃痛瑟縮,後半句話卻在她警示的目光中生生咽回。
趙懷瑾将頭埋得低低的,看不到上位的反應,心中恐懼更甚,顫抖地再說:“聖上請看此銅币做工十分粗糙,不論是對銅礦的提純,還是對母版的刻畫,遠低于官制水平。”
銅币掉落在桌面的聲音打斷了他的陳述,李嵩天緩緩開口:“說結果。”
豆大的汗滴落在廣明殿的木闆上,“臣在一處酒坊的下層内發現了他們的制點,不過是幾個開采銅礦的礦工,偷帶了一些出來,憑着市面上的銅币自制的。”
“幾個礦工就敢構陷未來儲君?”
謝丞相在廣袖下的雙手攥緊,時至今日再傻的人也應該能看出李嵩天的意圖。
僅僅一句話勝負已定,李南雲此時饒有興趣地看着謝相,突然發現他的臉上多了好幾道從前沒發現的皺紋,此時他精神萎靡,大有“廉頗老矣”的架勢。
趙懷瑾直起身從懷中拿出幾張紙:“幾人認罪書都在此。”
“秋後問斬。”他掃了幾眼呈到案台上的紙,不過幾秒就下了決斷。
“都退下。”李嵩天疲憊擺手,而後在其他人都快走出時又開口,“雲兒留下。”
李嵩天從龍椅中走出伫立窗前,光影将他身影拉得老長,幾乎籠罩跪地的女兒:“你以為護得住他一世?”
“兒臣護的不是闵兒。”李南雲擡頭直視帝王,眸中映着漸次亮起的宮燈,“是父皇親手打下的江山。”
少女的眼神堅定和帝王對視也絲毫不懼,李嵩天轉身時扶着額頭開口道:“秋獵後讓老四去青龍寺修養身心,在年前就不要出來了。”
“這麼多事把秋獵都耽誤了,景王主持,你别使小性子。”
沒等李嵩天賜座,她自己在下座坐下了,手撫摸着金絲檀木的扶手,“他不來惹我,我自然乖乖的。”最後越說聲量越小,好似沒什麼底氣。
“下去吧。”他揮了揮手讓她退下。
一走出門就能看到柱子之後的衣角,“出來吧。”聽到李南雲的聲音,一個大高個從柱後走出。
李欽闵遺傳到了父皇的身高,才十四歲就已經有五尺四高,他眼尾低垂,語氣中充滿了猶疑:“這事就算結束了?”
看到姐姐擡腳大步走出,他也急忙跟上,“父皇下令,讓你秋獵後就去青龍寺,養養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