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琥仁沉着聲默默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甚至開始懷疑長公主殿下是不是真的身患重病,還是這一切都是聖上想徹查袁氏的幌子。
他為官多年,在揚州當刺史也有十餘載,說是威逼也好利誘也罷,他與袁氏之間的腌臜就是長江水也蕩不幹淨,若是真要徹查...
想到此處,丁琥仁不禁心都涼了半截,側身對盧長史說道:“你先下去。”
“這——”盧長史本想出言辯駁,卻見他目光堅毅,也不好多說什麼,走到一般卻聽到身後傳來蘇澤沉的聲音,“衛铮與我一體同心,不必如此。”隻得狠狠地阖上了門。
丁琥仁明知對方在挑撥,卻不得不壓下性子,他擡手作輯将姿态放得極低:“求大人給我指條明路!”
在今日之前,他也有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倒不如和袁氏共存亡的想法,即使蘇澤沉此言有假,但他始終是天子近臣,隻要他有心,袁氏怕是在劫難逃,更何況沒人比他更清楚這其中的累累罪行了。
“在下終究是晚輩大可不必如此,既然丁刺史想讨個意見,晚輩就大膽妄言一下了。”
他将做派擺的十足,蘇澤沉眉骨生得鋒利卻壓不住那雙鋒利的眼睛,這雙眼看人時總含着三分笑意,眼尾卻挑出凜然鋒芒。
明知對方在作勢,丁琥仁也隻好應承:“請大人直言。”
他略略傾身時,燭火在蘇澤沉眉弓投下濃重的陰影,丁琥仁望着眼前人年輕銳利的面容,恍惚看見二十年前初入官場的自己。
“舊船已朽木遍地,大浪在前,哪有不跳水求生的道理。”蘇澤沉說完故意頓了頓,釣足了人胃口,“丁大人可聽說過破釜沉舟?有時候斷了自己的退路,反倒能看見生門。”
“一些拙見罷了,還得丁刺史定奪。”
丁琥仁一邊擡手往自己口中猛灌冷酒,一邊好似自說自話地喃喃道:“所言極是...就是這個道理...”
既話已挑明,蘇澤沉也沒有了久坐的心思,起身告辭:“謝刺史大人宴請,隻是在下酒量尚淺,得回驿站歇息了。”
淩冽的晚風吹得蘇澤沉頭昏腦漲,晃了晃頭強撐着精神到驿站後,久久駐足窗邊不肯歇下,衛铮不得不走入屋内替換一根燭火,随後關懷道:“已經後半夜了,主子還不歇息嗎?”
他并未回話,沉默了一會發問道:“殿下到哪了?”
依次點亮屋内的燭火後,衛铮說道:“路途長遠,又念及殿下身子還在病中,今日傍晚便在郊外客棧歇下了,等明日再進城。”
月光與燭火将他的臉分為兩半,月華如霜漫過肩頭,将他半面輪廓鍍成冷玉,他直直地目光往郊外看去,指節在冰涼的窗棂上叩出輕響,如火的燭光照亮他琥珀色的瞳孔,眼中似有溫情流過。
衛铮似是看出了主人的心思,驚訝地開口:“就算快馬加鞭,這去一趟也得兩個時辰呢!再者您是沒睡,長公主殿下也該歇着了。”
蘇澤沉握緊拳頭在窗台上輕輕錘了一下,“備馬,走一趟吧。”
即使在屋外也能聽到衛铮的哀嚎聲,風聲擦着耳邊掠過。離開城内,郊外的夜霧如綢緞般鋪開,他劍眉斜飛入鬓,下颌線條被點點星辰打亂,馬蹄踏過枯枝,碎響驚起林中休息的飛鳥。
遠處山巒疊嶂如獸脊般聳立着,馬蹄飛踏間,無數草本氣味湧入口鼻。久到衛铮都覺得自己抓着缰繩的手有些麻木,才在遠方看到點點燈火。
客棧隻剩大門前還點着一盞指路燈,廂房無一例外地一片暗黑,連衛铮都忍不住歎了口氣:“這都快要寅時了,長公主殿下早該歇了。”
蘇澤沉俯身安慰着身下躁動的馬兒,忽地想起他那日辭行,兩人在官道上對峙的模樣,勾起嘴角,起身隻是和衛铮說道:“我怕她睡不安穩。”
他也明白此行大概是走空,欲拉缰繩轉身時,聽見“吱呀”一聲響,少女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本宮就知道蘇大人定是想我想得夜不能寐。”
衛铮眼見他明明滿面笑容,卻在轉身的刹那間,又闆着個臉,也隻好跟着他翻身下馬。
蘇澤沉幾步邁入院中,在當中站定,雙手向前上方推出,至面部前方停下,兩臂伸直的同時躬身行禮之後又再重複一次。
他目光落到她單薄的外裳,忍不住皺了皺眉,脫下身上的虎毛披風,蓋在她肩頭,“夜深霧重,殿下該保重身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