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後的音量壓得很低,更像是在自言自語,退出屋内前,她依照慣例往李南雲的方向看了一眼,安寝的少女倒是看不出病弱,嘴角還挂着笑意。
李南雲向來是不喜馬車的,憋悶不說,活動也十分受限,李嵩天擔憂她身體吃不消長途奔波,特賜“大金車”以供駕駛。
可惜如今她身子孱弱,不能騎馬一睹淮南好風光,自幼時起,除祭祀圍獵之類的活動外,她鮮少出過臨安城,真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離皇城如此遠。
城門就在眼前,當中的牌匾上是丁琥仁特請大書法家史唯提筆的“揚州城”三個大字,走筆圓潤暢達,線條飽滿、鼓宕,不愧為一代大家。
早在翻過山頭時,李南雲就已領會淮南獨特的風味,空氣中仿佛都挂着水珠,每一口呼吸都與臨安要截然不同。
一眼望去,城門口站了不少人,左右為首者皆翹首以盼向她這邊張望着,更年長的那位,李南雲隻在甲庫内看過他的畫像。
朝雲早就掀起車簾,晨時她便聽柯雨說蘇大人已經找到霍思啟了,她放下心來,這會隻想把所有新奇的事都淨收眼底。
“比畫上倒要老些。”
聽見李南雲發話,朝雲一隻手把簾子挂在玉勾上,一邊回頭問道:“是嗎?公主還見過這種糟老頭的畫像呢。”
如今人已到揚州,李南雲不得不囑咐兩句,“揚州不是臨安,你行為舉止都注意點。”
按品階來說,朝雲雖是她身邊女官,但也隻是正五品,揚州屬于上州,丁琥仁任揚州刺史官階也在從三品,該用尊稱才是。
朝雲撇了撇嘴,聽話地又退回座位上,李南雲順着她沒放下的空隙看去,蘇澤沉站在丁琥仁邊上,身姿倒是顯得格外的挺拔。
牽着柯雨的手一下馬,丁琥仁就立刻迎過來:“臣得到聖谕後,日夜期盼,終于今日得見長公主殿下啊!”
他說着就要跪下,李南雲見他膝蓋一曲時都能聽到骨頭的響動聲,連忙把他扶起,“既年事已高,就不必行此大禮。”
蘇澤沉規規矩矩地撩開衣擺,行了兩拜禮,“臣大理寺卿參見長公主殿下。”
“免禮,平身。”
昨夜既已告知,蘇澤沉便直接開口:“在京時就聽聞公主殿下癡迷淮南風光,如今貴駕親臨,恰巧正逢西街早市,可否請殿下賞臉,與臣一同前往。”
“這...”丁琥仁還不明白其中曲折,略帶渾濁的眼球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他還想為沒找到霍思啟的事開拓一番,不懂蘇澤沉這會兒是所求為何。
“難為蘇大人挂懷,本宮自然是樂意同往了。”
兩人一唱一和的功夫倒是有些無師自通,“丁大人既然腿腳不方便,還是先回府歇息吧。”
蘇澤沉這一開口,更讓他疑惑了,不過想到昨日已經與他說好,想來蘇澤沉也不是會臨時變卦的人,便先告退了。
李南雲已經久坐得有些頭疼了,便提議徒步走到西街,好在路程也不遠。
蘇澤沉有意與随從們拉開距離,小聲說道:“霍思啟在西街等您,袁氏的事先往後放一放,先解毒。”
他今日未着官服,青綠色的外裳在水鄉内倒是常見,與尋常的公子哥沒有兩樣,“蘇大人融入得倒快,本宮既才來,自然是客随主便。”
往來人群中講官話者雖然居多,但總夾雜着幾句吳語,念得人心頭癢癢。
這會兒時候尚早,晨霧還未散盡,給每位行人都打上模糊的濾鏡,叫賣聲傳過薄霧傳至耳邊。
老婦人蹲在文昌橋頭,竹籃裡堆着帶露的嫩紅菱角,正與還在船上的女娘讨價還價。
茶樓支起雕花窗棂,水蒸氣壓着霧氣從縫隙中透出,蟹黃湯包如同泥鳅般鑽進鼻腔内。
“揚州城是不是好吃的太多了,蘇卿好似胖了些。”
她倒不是胡說,昨夜天黑再加上一心想事去了,都沒能仔細地端詳他。
蘇澤沉點頭應是,臉頰兩邊都不似在京時凹陷,面色也好了許多,突然有水汽拂面,對岸染坊剛晾曬的靛藍布匹在晨風裡翻湧,都帶到他們這來了。
走至西街口,各家小店都已立起布旗,五顔六色的布料在風中搖曳着,還能聽到朝雲在身後興奮地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