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你一言我一句,不用看也知是一幅姐弟情深的畫面。
最前頭的男人早已聽見身後的動靜,也不知何時将身下的牛駛停下來,又在姐弟二人毫無覺察間倏然出聲道:“小舅子已行路許久,勞費腳力,你便聽你阿姐所言,去尋處樹蔭歇歇腳吧。”
一聲“小舅子”聽得少年毛骨悚然,偏過頭對上男人淡漠的目光後,磕磕絆絆地應聲道:“那就…就聽幺姐,還有幺…姐夫的。”
芳枝沒發覺自家阿弟聲音中的細微變化,隻因在男人出聲的那一刹,她便沉浸在了那清冽溫潤的嗓音中。
他的聲音可真好聽,連說話也文绉绉的。
芳枝抿唇,不知覺勾起了唇角,仿佛着了迷一般甜甜笑着。
姚芳林剛牽着老牛走到幾棵茂樹底下,轉頭間就看見原本坐在牛背上的新郎官不知何時踩到了平地上,目光還朝他這邊看了過來。
“幺姐夫…你怎麼下來了……”姚芳林咧開嘴讪讪一笑,随即出聲問道。
話音剛落下,男人便徑自走來,主動接過了少年手中的牽繩,“此處交由我來看顧,小舅子你坐下歇腳便是。”
發覺手心一空,姚芳林立馬說道:“這怎麼行?怎麼能勞煩幺姐夫……”
姚芳林本意是說他輩分最小,哪能有讓姐夫站着牽繩,而自己卻在一旁坐着歇的道理,可當回完話對上男人不容置喙的目光時,他立馬弱了聲,“好吧…就依幺姐夫。”
芳枝豎耳聽着身旁傳來的對話聲,見邵明廷如此照顧自家阿弟,不免在心中誇贊一番:他人可真好!
邵明廷不清楚旁人的心聲,此刻隻瞧得見面前的少年眼中莫名多了幾分懼意,仿佛像見到了什麼可怖之物。
莫不成是被自己的模樣吓着了?
待少年轉身往樹下坐去後,邵明廷眉頭輕蹙,欲想查找話中的不妥之處。
自己與少年不過隻見有兩面,念在他送親行路中受了累,又是新婦幺弟的份上,不免要向少年客套一番。
上月去姚家那回,他本想過對方聽聞無理要求後會将他拒之門外,結果……
那時禀明詳情後,姚父将突有親事的小女兒帶進了裡屋一趟,随後出門便迎着笑對他說道:“明廷啊,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也用不着跟自家人拘促。”
邵明廷無從知曉姚家人的想法,也不明白他們為何肯将家中幺女嫁給他這麼個喪父喪母又無本事傍身的兒郎。
聚在堂屋和姚父商讨婚事時,他曾無意瞥見那扒在木門邊偷看的女娘,她仿佛似覺旁人察覺不到她那“隐蔽”的身影,大着膽聽着親事安排,笑時還不忘捂嘴,生怕叫人聽見她那細碎的笑聲。
即将嫁與一個隻有一面之緣的陌生男子,她當真那般高興?
邵明廷無法知曉其中樂趣,他隻知成家是為了卻阿爺臨終之言。
後與姚父的一番談話中得知,那與他即将成婚的女娘隻十六歲的年紀,而自己已二十有一,這大小五歲之差未免有些……
娶一個不喜的女子雖叫他心生為難,但婚約既定,木已成舟,也别無他法了。待她,做不成夫妻般的親密無間,那便将她看作妹妹來照顧,如同家人一般生活,若她往後有了心儀之人,他會應她要求,一紙和離書放她追尋自己的幸福。
“夫君。”
一聲輕喚将思緒扯回,邵明廷聽見女娘口中的稱呼明顯怔愣一瞬,可想到二人早間已在姚家拜過堂,這聲夫君…她當是叫得的。
“你可有事。”邵明廷聲色平靜地問道。
芳枝小臉紅撲撲的,也不知是熱的還是被那紅蓋頭映照出的顔色,聽見旁側傳來一聲清潤的嗓音,忽然有些扭捏起來,猶豫一陣軟聲征求道:“夫君,你能給我遞塊餅麼,我肚子…好像有些餓了。”
女娘話音剛落,腹下突然傳來“咕噜”一聲,搭在牛背上的手立馬移了位,欲蓋彌彰般捂上了自己小腹,臉兒也紅得更厲害了。
樹上本該鳴音的夏蟬不知何時沒了聲響,除了樹下少年啃果子的脆裂聲,四周極為清靜,邵明廷自然聽得見那聲不大不小的腸鳴聲。
見女娘捂肚子的慌亂模樣,邵明廷倒也沒有笑話半分,而是出聲分散她的窘迫,“餅可是在籮篼裡放着?”
芳枝羞得腦子發了懵,直到聽見身旁的聲音才匆匆回神,小幅度地點頭回應道:“嗯,在裡頭,應是有個小布袋被擱在最上面的,夫君你瞧瞧有沒有。”
邵明廷應聲,将牛繩拴在離得最近的樹身上,随後徑直去了籮篼旁,掀開蓋布後,一個墨灰色的布袋便呈在了眼前。
因觸碰過外物未淨手,邵明廷并未直接從布袋裡取出餅來,而是将整個袋子遞到了女娘手中說道:“路程還要些時候,你且拿在手中,趕路途中若是餓了,也方便同你阿弟一塊兒分食。”
看着手心裡的布袋,芳枝隻覺她的夫君貼心得緊,竟連同她阿弟都一塊兒照顧到了。
女娘開心地笑眯了眼,從袋裡取出一塊兒餅小口吃着,忽地想起了身側的男人,咽下餅後說道:“夫君,你餓不餓呀,餓了的話我也給你分餅!”
聞聲,邵明廷手上動作一頓,随後繼續解繩答道:“多謝,我暫且不餓。”
芳枝“哦”了一聲,隻覺她夫君有些客氣,倒也沒再多想,随即自顧自地啃起了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