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間地裡視野開闊,人聲也被傳得透透的,一衆人皆被引了注意,齊齊回眸望去。
看清是誰,姚父不管上年輕人的事,搖了搖頭便叫上兩個女兒往家去了。
發覺來人向他二人直奔而來,邵明廷不覺駛停了老牛,垂眸看了一眼懷中伸着腦袋向後張望的人兒,輕言道:“小枝,那人似乎是來尋你的。”
不看都知那人是沖着誰來,芳枝縮回了腦袋,嘴裡嘀咕道:“他喊叫得那樣大聲,我早早曉得了。”
“這賀秀才着急忙慌找我做甚……”
聽見女娘的咕哝聲,邵明廷目光微睨,看向來人由遠及近愈發清晰的面龐,心中忽然有了幾分明了。
巧了,此人他認得,正是前些年去往定州參加鄉試時,在貢院門外碰上的那名生員。
片刻思緒間,隻見止步在前的郎君籲籲喘息,稍加平複後擡手撥弄起頭上的深青色儒巾,仔細整理了一番儀表。
芳枝心明眼亮,早曉得秀才對她有意,可她一直都是将他當作同村阿兄的……
想起去歲及笄沒過幾月,他家裡便叫媒人上門作保來了,那事來得突然,也着實是吓了她一跳。
雖知他容貌端正又是村裡數一數二懂學識的,可她總覺差了些什麼。
不過好在她沒點頭,要不這上天特意為她安排的最最叫人滿意的夫君,她都得白白錯過了!
偷偷瞧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芳枝隻覺滿心歡喜,可面臨這賀秀才突然找上一事,不禁叫她眉心微蹙起來。
擔心叫人生了誤會,她婉然一笑,繼而客氣道:“秀才阿兄,我這會兒要同夫君回家了,你叫住我是有事兒嗎?”
得佳人回音,賀良予以輕淺一笑,回道:“姚家妹妹興許忘了,我已在前屆鄉試中奪得經魁,如今已是舉人了。”
“哦,那我便叫不得秀才阿兄了,該叫您舉人老爺才是!”
聽見芳枝的恭維話,賀良搖頭不言,臉上的笑意卻是更甚了,“姚家妹妹不必如此客套,喚我阿兄便是。”
芳枝讪讪一笑,稱他阿兄倒像是要跟他攀親帶戚一般,她絲毫不想。
二人一言一句間看似閑逸輕快,實則隻有一旁的邵明廷瞧得出其中清明。
此刻,“舉人老爺”面色帶着幾分可疑的淺紅,正雙目如星地将其目光彙聚在了一人身上。
如此不加掩飾的心思,叫邵明廷頓時黑了臉,在心中嗤罵道:舉人,我看那書中的禮義廉恥怕是全都吃進狗肚子裡了!
一道似有似無的哼哧聲驟然傳入耳中,倒叫賀良注意到了将女娘虛攬在懷的男人,見此情景,掩于寬袖之下的拳不禁捏緊了半分。
雖生了心火,賀良仍一臉含笑地迎去目光,“這便是姚家妹妹的夫君麼?幸會幸會。”
不等應答聲響,他又微擰着眉心遲疑出聲:“不知為何,我見兄台…瞧着似有幾分面熟……”
聞言,邵明廷擡起一雙墨黑眼眸,勾起唇直言道:“某,曾與賀舉人在定州胡同有過一面之緣。”
“定州胡同……”
賀良回憶片刻,随即捶手道:“兄台此言倒是叫我記起了!原是你啊,那日參試場外,我見兄台淡然自定,想必是一番大展宏圖,還不知兄台秋闱位列幾何?”
見兩個男人突然攀談上話來,芳枝眨巴着眼在二人身上來回遊移,直到聽到賀良的問題,她才定住腦袋,也生出了許多好奇。
光曉得自家男人讀了成摞的書本子,卻不知他試考得怎麼樣呢。
芳枝想,她家夫君滿身書卷氣,那定是考得極好的!
迎上男人意味不明的笑,邵明廷神色如常,眉梢間看不出一絲變動,淺笑道:“勞賀舉人高看,某,落榜而歸。”
話一出,芳枝怔愣得嘴巴微張,她是知道落榜是什麼意思的。
聞此,賀良心口得意地跳了跳,幽幽隐了笑意,故作一副歉意滿滿的姿态說道:“兄台莫怪,方才屬實是在下冒昧了。”
表面溫良,背地虛假。
邵明廷沉默不言,可心裡瞧得分外清明,此人的人皮臉上固了層假面皮,心中時刻拉着一張暗弓,冷不丁想射出一箭給人使絆。
這倒也應承了那句歇語“大蟲打哈哈”,實打實的笑面虎。
見男人不說話,芳枝以為是外人不經意揭開了他讀書不好的傷疤,便抱住他胳膊輕輕搖了搖,又擡出一隻手在他背後拍了拍,當是安慰輕聲哄道:“落榜也沒關系的,下回,我們下回再好好地考就是。”
這名落孫山的草包有何值得安慰的!
眼前一幕看得賀良心中窩火,袖下的拳頭止不住地發起顫來,面上的神情也随之僵了幾分。
邵明廷眼尖地察覺到他的異樣,自然而然地擡指觸上女娘的細軟青絲,輕輕柔柔撚着摩挲起來,“嗯,多謝娘子寬慰,為夫定不負所望。”
芳枝被一聲“娘子”迷了心竅,并未注意到周身早已暗火彌漫。
無聲交鋒之際,攆了一路的婦人停停歇歇也追了上來,不曾想卻被一隻路邊枯藤絆了個趔趄,“哎喲”一聲後雖穩了身形,也委實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