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筆落紙一陣後,見男人将筆放在筆枕上時,芳枝就知,她的“第一詩”寫成了!
她迫不及待地捧起未幹全油墨的草紙,低下腦袋呼呼吹了兩口氣,随後舉在半空,滿眼都是欣賞之色。
“我詩作得好,阿廷哥哥字也寫得好!”她一面點頭,一面贊歎道。
芳枝不知筆力好壞如何評價,隻曉得紙上的字跟她那螞蟻爬似的字當真差别極大,她即便看不懂,可光瞧那字,兩隻眼也是極為舒服的。
隻她不知的是,在方才的書寫間,邵明廷已将她詩尾那一句“屋裡夫君俏”,悄無聲息地改作成了“屋中芙蓉俏”。
收尾時,想到那“夫君”二字,邵明廷着實下不去筆,再迎上女娘盈盈笑意,總覺其間含了幾分夫妻間的調情之意,所以他私自做改,将那尾句的主人公對了調。
他想,詩既是由她所作,那将詩尾所指之人換作成她,也未嘗不可。
*
歇了十天半月,見腳踝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芳枝索性棄了那隻拐棒走起路來了。
邵明廷本想讓她在歇養一陣子,可想起這些時日見她待在屋裡就像隻打了霜的花一般,整個人焉巴巴的,少了平日裡的那股子鮮活勁兒,所以便由着她去了。
風和日麗的一日,邵明廷正合上書本揉捏鼻梁,忽聽書室的房門被匆匆叩響。
以為出了急事,他當即起身朝門走去。
一開門,就見女娘背了隻小竹簍站在屋外,興沖沖地說道:“阿廷哥哥,我這會兒得出去一趟!”
邵明廷微微一怔,随即問道:“如此着急着出門,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想她初到梧桐村不久,因腳傷至今還未在四周熟悉過,眼下若要出門,不免叫他有些擔心。
一聽男人問起,芳枝忙在心裡回道:要緊,要緊得很!
事情還要從剛才那陣兒說起,她原本是在院子裡曬衣裳的,突然耳尖地聽見牆外過路的人在議論河裡活魚泛濫的事。
想到自己這段日子有多清閑,一下子發現有事兒可做,自然是把她高興壞了。
她想,那河裡的魚兒都泛濫了,豈不是任人随意捉去嘛!
就這一小會兒功夫,芳枝已經在心裡盤算起中午的夥食了。
等扯回思緒,她趕忙說道:“阿廷哥哥,我不和你說了,我得趕緊去捉魚了!”
捉魚?
邵明廷眉心一皺,見女娘轉身速度極快,立馬拉住了她背後的簍子,說道:“往何處去捉魚?金河?”
芳枝回憶了一下,她聽那過路人說的好像就是什麼金河,見他知道,忙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
“哎呀阿廷哥哥,你别扯着我的簍子了,我當真得快些過去……”萬一晚去被旁人捉空了,那中午的飯菜都吃不香了!
從女娘的面上瞧出了幾絲嫌棄的意味,邵明廷沒有松開竹簍,而是在想:她腳傷并未痊愈,若是捉魚時踩滑了怎麼辦?
垂眸片刻,邵明廷道:“若是要去,我便随你一起。”
“啊?”芳枝轉過頭眨巴着眼,嘴巴微微張着,滿臉都是不解的神情。
她忙擺手道:“不用不用,我一人去能行的,阿廷哥哥你不是正讀着書麼,安心在家等我就是!”
說完,便開始扭動起身子想要脫身。
邵明廷哪能放過她,三兩下便将小簍背到了自己身上,掩着書室的門向她說道:“書,不可久觀之,眼下得空,我随你同去。”
見他堅決,芳枝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好點了點頭。
二人走出家門,在即将抵達河畔之際,遠遠地瞧見許多身影,正沒入小半截身子在河中躬腰摸索,穿插遊移。
場面看着着實有些熱鬧,芳枝不禁歎了一聲:“來這兒捉魚的人可真多!”
正說着,便有一個提着木桶的村民從身旁喜笑顔開地走過,芳枝好奇,伸着腦袋往那桶裡瞧了一眼,隻見其中裝了三兩條肥魚正擠作一團胡亂遊動。
“哇,好大的魚!”
聽得女娘一聲驚歎,邵明廷道:“那約莫是重七八斤的大鯉。”
七八斤!
芳枝瞪大了眼珠子,心想:那幾條大魚若是讓她二人來吃,怕是吃上小半月都夠了……什麼紅燒魚,清蒸魚,鮮魚湯,炸魚塊,每天變着花樣地弄來吃!
一想到這兒,她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忙催促道:“阿廷哥哥,那我們可得快些過去了!”
說完,芳枝便急急向着河邊方向奔了過去。
不等邵明廷開口,就瞧見女娘在岸草上脫起鞋襪,隻眨眼間的功夫,她便光着腳丫跨入了水中。
見到此景,邵明廷還有些怔愣,他發覺,别家派去捉魚的人,都是老少爺們,偏偏到他家這兒,就成了女娘下河。
見芳枝樂在其中,邵明廷也無意上前幹預,可忽見河上河下的一些人眼中帶着不善與凝視之意,齊齊将目光聚到河中一處。
漸漸的,周遭多了些議論的聲音。
“她是哪個,怎麼沒見過?”
“邵家娶的新媳婦啊?啧啧,瞧這模樣倒像是個不安分的。”
“看她多不知羞,誰家好姑娘在外邊兒露胳膊露腿兒的,當真不像話!”
“快别說了,她男人瞧過來了……”
對上男人狠戾的一記眼刀,岸邊口舌的人皆紛紛止了話聲。
随後,邵明廷也褪下鞋襪,朝着女娘那處走了過去。
芳枝正彎着腰察看水下魚兒的情況,突然發覺一片陰影從頭上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