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知道你們之……”
芳枝本想嘴硬,卻擋不住好奇心的驅使,一臉正色道:“咳…那好吧,你要同我說的話,我勉強聽一聽就是。”
瞧着她這副心口不一的小模樣十分有趣,邵明廷也不願戳破她,道:“日光灼人,走罷,我們去屋裡坐下說。”
進屋後,屁股正貼實闆凳面兒,芳枝就見男人倒了杯水遞來,她伸手接過嘬泯一口,倒覺得有幾分吃茶聽評話的意味了。
“方才那位陳娘子,名喚俪雲,乃是梧桐村村正之女。我與她雖年歲相差四歲,卻算得上是同窗。因村正甚為開通,不厭女子入學,他便早早将陳娘子送去了開蒙。陳娘子學字早,人也聰慧,小小年紀便坐在學堂裡跟我們一群兒娃一道聽課了。”
芳枝輕嗷一聲,不禁感歎道:“陳娘子她可真厲害。”自己像她那般年歲的時候,興許還不知在哪片地裡扔泥巴玩兒呢。
“日複一日,待我年歲稍長時,阿爺便在鎮上賃了處住所,方便我在書院求學,而那年,陳村正也将陳娘子送去了女子私塾,書院與私塾兩地隻隔了兩條街,以緻上下學時,我二人常會碰面,淺淺問候一聲。”
“前些年,阿爺的身子不大康健,我心中有諸多顧慮,便從書院退了學,收拾東西同阿爺搬回了梧桐村。這樣一來,既能方便照料阿爺的身體,二來也能省下些銀子來,倒不必叫家中日子過得太過清苦。至于學業,我想着,若是有心,不管在哪都是能學的。”
“自搬回村後,我與陳娘子便無多交,直至去歲我去鎮上拿藥那日,恰巧遇上了她。雖是短暫碰面,可我發覺…她看我的眼神似與往日有所不同了,那時我年歲已經不小了,心中隐隐有了幾分猜測,便隻想與她打個照面。不成想,她竟悄悄跟了我一路,等快到村口時,我才發覺了她。趁我詫異之際,她走到我跟前,未開口說一字,緩緩擡手遞來了一隻香囊。”
“女子贈男子香囊,相必也知……”
“我知道我知道,她喜歡你!”芳枝立馬搶着答道。
見女娘面上難掩興奮之色,邵明廷心下無奈,隻覺她是在看自己的熱鬧。
芳枝之所以這般興奮,隻因發覺這陳娘子的眼光與自己大差不差,可自己俗得很,隻是瞧見那人的臉便想同他湊一對兒了,陳娘子對他有意,又是因什麼呢?
她想,陳娘子讀過的書那樣多,眼界應當是極寬闊的,她跟他一個村,算得上相伴長大,又曾是他的同窗,一同進學,熟而熟知,自然應更了解他的品性才是。
一番下來,芳枝想,陳娘子對那人有意,多半是因他相貌出衆,學識淵博,品行端正。
這與自己平日裡所見的那個他,也分毫不差。
哎,陳娘子是嘴笨了些,但眼光确實不差!
不知女娘在想什麼,邵明廷繼續說道:“那日知曉了她的心意,我便當即回絕了,至于她方才在門口說的話,想必你也聽到了,我實在不知那番說我騙她瞞她的話從何而來。”
“萬一是陳娘子對你情根深種,将你回絕她的話會錯意了呢?”芳枝悠悠道。
邵明廷搖頭,“小枝,你莫胡猜了,我與她并無旁的幹系。如今她已知曉我二人成婚之事,以後應當是不會再來了。”
芳枝也覺有道理,附和着點點頭。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那陳娘子下午又來了。
日昳時分,烈日高懸。
看見陳俪雲筆直着身子站在院外,芳枝不由地搖了搖頭,心道:噫,這般辣的太陽,都不曉得打把傘再來。
見美人腳下虛浮,站在太陽底下顫顫巍巍的,芳枝實在看不下去了,忙沖她招招手:“陳娘子,你進來。”
陳俪雲早已口幹舌燥,似覺自己都要有中暑的趨勢了。
頭正有些暈乎,便聽見一道聲音。
她循聲望去,隻見堂屋門口多了個向自己招手的人,知道那人是誰,她别捏得緊,内心一番掙紮後,仍是慢吞吞地挪了腳。
踏進屋裡,與人隔了段距離,陳俪雲撇撇嘴道:“你招我做甚,我是來找邵哥哥的……”
看她這副汗津津的模樣,芳枝啧啧兩聲,徑直跳到桌邊給她倒了杯水,“邵哥哥在讀書呢,你别擾他。自己過來喝水,我要是跳過去給你,水該灑一地了。”
一看見水,陳俪雲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幹澀的唇瓣,嗓子也莫名發幹,眸裡卻始終保持着一絲敵意。
“你愣着幹啥,不熱嗎?”芳枝指了指額頭,又将手裡的水杯推去,“哝,渴了就喝,你快接着。”
幾經猶豫後,陳俪雲擡了步子,緩緩伸了手,一将杯子接到手中,便仰着腦袋大口大口地啜飲下。
“我…還要。”
見女娘嘴邊銜着一滴水,朝她遞來一隻空杯盞,芳枝笑意盈盈,說道:“這會兒又要喝水了,不怕我在水裡下毒了?”
陳俪雲被說得紅了臉。
芳枝瞥了她一眼,自顧自地說道:“我跟你無冤無仇為什麼要給你下毒,毒了你讓官府來抓我,然後将我下獄砍腦殼?我死了我那英俊潇灑的夫君怎麼辦,要我飄着看他當鳏夫還是續弦?下毒,你想得美,我還等着和我夫君百年好合呢!”
接過杯子,芳枝倒好水又遞了過去。
就這樣一來二去,三杯水下肚後,陳俪雲終于止了渴。
随後,她主動将杯子放在桌上,溫吞着出聲:“多謝……”
芳枝沿着凳子坐下,說道:“不客氣,隻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頂着大太陽再來呀?陳娘子,我和他已經成親了,你知道的吧?”
“上午那會兒,他與我說了你一些事,我聽了之後,我腦中的你便是貌美聰慧,見多識廣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上午見到的那副哭啼模樣,像個笨蛋一樣罵着人。”
“我知道你喜歡他,我也喜歡他,可他都成親了,你不該這樣和一個有婦之夫糾纏不清的,你是個特别優秀的女娘,可以去尋找更加好的,更适合你的郎君。”
“你根本不會明白……”陳俪雲喃喃道。
芳枝不假辭色地說道:“我不懂什麼彎彎繞繞,也不願将事情想得太過複雜,我隻知道,喜歡一個人就要努力去追,不喜歡就要直接拒絕。”
“陳娘子,你可追過人?”芳枝問道。
追……
陳俪雲想起了被自己藏在妝奁裡的那隻香囊,那正是她追人的信物,可惜,他根本不收。
見她微微點頭,芳枝道:“你追人的時候,那他是如何說又是如何做的?”
時間回溯,那日他似乎是擡手推開了香囊,又說了番不願成婚的話,還叫她另覓良緣……
芳枝不給她沉默的機會,“他不喜歡你,很直接地拒絕了,對麼。”
見陳俪雲緊緊抿着唇不說話,芳枝繼續道:“他沒騙你,他真的是沒打算成親。”
對上陳俪雲投來的視線,芳枝坦然一笑:“你心裡定是覺得我在騙人,但我說的,天地可鑒,都是實話。”
陳俪雲問出了心裡的疑惑,“可你們分明成親了……”
芳枝眯眼笑着: “當然要成親咯,因為我們是娃娃親!”
陳俪雲瞪大了眼,極為吃驚。
“原本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個娃娃親,可你知道,夫君的阿爺身子不好,老人家臨終前才将親事的事告訴了夫君,夫君孝順,依照遺言,這才匆匆娶了我。”
啞婚盲嫁,陳俪雲想。
“所以你們成親隻是一紙婚約,并不是心意相通,那我……”
見陳俪雲好似生出了幾分幻想,芳枝忙化作一把利剪,說道:“不啊,我可喜歡他了。”
“從前分明沒見過,你怎會……”陳俪雲不解。
芳枝咧嘴一笑,不緊不慢道:“啊這樣的,是他上門說親那日,我見了他的臉,一眼就相中了,見着他就歡喜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