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該走了。

裴思心想。

可他紋絲不動，雙腳生了根似的死死釘在原地。

裴思垂着眸。他為什麼這麼猶豫？甚至猶豫得那麼明顯，連阮白渺都察覺到異樣地看過來。

就在那道視線即将完全落到他身上之際，裴思忽然轉身，彎腰拿起了茶幾上那兩個剛用過的碗。

走之前，他還是能先把碗洗了的。

*

通訊器在褲子口袋裡不停地震，裴思恍若未覺，步履生風地朝基地大門走去。離門口還有一段距離，他便瞧見郭馮正站在屋檐下，雙手叉着腰，嘴裡叼着一根煙悠悠地望着他。

裴思剛走近，他的調笑便出了口：“終于肯來啦？有小姑娘絆住腳步就是不一樣哦？連正事都放心撂手了。”

“真放心我就不會來了，你也不會站在門口迎接我。”

“……啧。”

“什麼情況。”

裴思繞過郭馮去開他身後的房門，印入眼簾的是幾乎一整面牆的監控屏幕，如破碎的拼圖般陳列——有的正在播放影像，更多的卻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他目光鎖定在正中央那塊最大的屏幕上，因為鏡頭角度刁鑽，監控隻能粗略捕捉到些許基地外圍的畫面：三輛越野車橫亘在監控前，車身布滿凹痕，鋼闆上黏連着腐爛的碎肉。最前方的車輛引擎蓋完全扭曲變形，車窗玻璃更是呈蛛網狀碎裂，遍布褐色的、凝固的血迹，一看就曾戰況激烈。

五名武裝人員站在車輛四周，可能是為了展現誠意，手上空空如也。

“倒不是大問題。”

郭馮反手帶上門，走到裴思旁邊：“就是我們群哥出去的時候，遇到了夥人往我們這來。剛才到了，自稱是申城第三基地的，說車子能源耗盡，又在城裡被喪屍包了餃子，折了幾個人丢了兩輛車。偏偏帶出來的大部分食物都還在丢的那兩輛車上。所以就找上門來……”

“想讨點補給。”

裴思俯身将手搭在監控搖杆上，緩慢調整着監控畫面：“申城第三基地？離我們這有一千公裡吧。”

郭馮笑了聲：“差不多。所以他們非常上道地表示，如果我們願意，他們就用一個月的生存物資來交換資源——诶！”他沖看過來的裴思挑眉，“更有意思的是，物資随便我們挑，食物還是水，我們說了算。”

監控畫面定格在其中一輛越野車的後輪。

裴思看着這個畫面，半晌，嘴角緩緩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這麼漏洞百出的條件？”

末世中，最珍貴也重要的物資無非兩種——食物和水，沒有任何一個基地會輕易将它們用于交換。

半年前的大雪是感染了很多人，但幸存者數量仍然可觀。從整體看，末世爆發之初便建立起來的幸存者基地雖然數量有限，但一個城區還是可能聚集好幾個基地的。在資源尚且充足的日子裡，基地間還能和平相處。現在半年過去，彼此不直接搶到基地裡面都算是給面子的事了。

更何況，現在還沒哪個基地研究出淨化土壤的技術。沒有幹淨的土壤，就算有水也種不出食物。于是現在每一口食物，每一滴水，都成了不可再生資源。

屬于吃一口，就永遠少一口。

可現在居然有人願意拿來交換？

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們别有目的。

想着，裴思唇角的弧度漸漸隐去，剛要開口，郭馮帶着煙味的嗓音便沖了過來：

“可不是麼。”

他取下叼在唇間的煙，終于收起玩笑的态度：“怎麼說？賭一把？赢了皆大歡喜，輸了大家一起死。”

“很閑？”

裴思直起身，斜睨了郭馮一眼：“小魏不是說你在折騰信号發射器？搞定了？”

“沒……不是，這小兔崽子嘴上沒把門啊，我本來還想成了之後給你們個驚喜的。”

“真成了确實挺驚喜。”

“那有什麼用……走啦？”

郭馮扭過頭，目光追着裴思離開的背影：“那人我也趕走咯？”

裴思頭也不回地擺手。

郭馮挑高眉，剛摁下擴音鍵，監控室裡便響起“咚”的一聲，像有人重重關上車門，經擴音器一放，顯得格外突兀。

并且挑釁。

裴思腳步一頓。

而郭馮則盯着監控屏幕，手指停在按鍵上陷入安靜。

幾秒的靜默後，一道溫潤的男聲不疾不徐地從擴音器裡傳了進來：

“您好，我叫宋知予。”

“我非常理解您對我們提出的條件存疑，但請相信，我們此行的目的絕非挑起武力沖突，更沒有觊觎你們基地的意思。事實上……我們正在追捕一個叛逃者。”

“TA從我們這裡盜走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一個絕密項目的原始樣本。”

“這項研究不隻關系到喪屍，還關系到全人類的命運。我願意提供完整的項目說明作為誠意，但在那之前……”

裴思轉身看向屏幕，那裡正清晰地映出宋知予的樣貌，一張清俊秀麗的臉，戴着金絲眼鏡，看着人模人樣。

“……能否讓我們進去詳談？”

裴思沉默片刻，低笑出聲。

他往前走了兩步，郭馮側過來，将台上的無線話筒遞給他。

裴思接過話筒，抵在唇邊：“行啊。”

監控中，帶着金絲眼鏡的男人一愣。裴思沒給對方回神的機會，而是直接道：“但讓我就這麼相信，會顯得我有點天真。不如這樣，我的人告訴我，你們丢了‘大部分’物資，也就是說身上還留有‘一小部分’了？”

他向前傾身，手撐到操控台上，目光緊盯畫面：“把那‘小部分’放到門口，監控能拍到的地方，人和車退到五十米外。先讓我先看看誠意。”

“看完了……”

“再決定這門是開，還是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