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恐地想吐,卻被身後那隻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扣住後頸,像隻待宰的獵物被迫前行。空氣像被膠水黏在鼻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咽腐臭的污水。
直到他們轉了個彎。
兩人同時停住。
映入眼簾的,是三個“人”。
他們圍在一具開膛破肚的屍體旁邊,黑灰色的手指在屍體黏膩的腹腔裡翻攪,扯出一條條肉蟲般的腸子,混雜在其他紅的、黃的顔色裡。最靠近他們的那個“人”,正把臉埋在屍體的脖頸處,吮吸聲混着骨頭被咬斷的脆響。随着“咔嚓”一聲,一道血液從它頭顱側面飙出,在斑駁的牆面潑灑出扇形的血痕。
阮白渺瞳孔微縮,視線定在這幾個“人”身上一動不動。
而就在這時,後頸的鉗制突然加重,男人捏着她的頸部将她往後拖,力道卻精準又克制,隻讓她的上半身略微後仰貼上他的前胸,雙腳仍然留在原地。
他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驚動什麼,帶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敢跑,你知道後果。”
阮白渺沒有回答。
她隻是站在原地,任由男人高大的身軀從身側擦過,肩膀相觸的瞬間,她緩緩擡眸,目光從那些仍然在撕扯屍體的喪屍身上轉開,看向男人緊繃的側臉。
他很緊張。
他當然得緊張。
畢竟她的安危在他一個人手裡。
以他的體格,阮白渺相信,如果是單隻喪屍,絕對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但現在是三隻,三隻肢體完整、行動迅速的喪屍,他要在護住她的同時擊殺,還得确保自己不被他們的牙齒或手指碰傷分毫……
她無聲地往後退了半步,躲進男人寬厚的背裡,雙臂慢慢擡起,在男人注意力放到喪屍身上、準備出擊的瞬間——
“啊!!!”
叫聲從阮白渺喉間炸出來,她按在男人肩上的手也用力一推!
“嘭!”
刹那間,一秒被無限拉長,男人踉跄着差點摔倒時猛地回頭釘來的視線;他瞳孔中映出自己咬緊的嘴角;餘光中喪屍發現活人而撲來的身影……當第一聲非人的嚎叫刺破雲霄時,阮白渺已經跑出小巷,往相反的方向沖了出去!
鞋底踏過血窪的聲響在巷裡回蕩,粘稠的血液在地面拖拽出一片猙獰的足迹;生鏽的鐵栅欄刮過手臂,鐵屑被包裹進割開的細小傷口,鐵鏽味在氣管橫沖直撞,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跑,不斷跑,不斷拐彎,所有感官繃成一根緊張的弦,試圖捕捉身後的每一絲異響。
不是在警戒喪屍。
而是那個男人。
那個被她用盡全力推向屍群的男人。
這場屍潮爆發的時間太精準,加上男人和“楊隊”之間的對話,阮白渺百分百确定這絕不是巧合,而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抓捕。
不然不可能上一秒問題剛出現,下一秒就有人直撲她的位置。申城第三基地一定知道她的位置,他們用喪屍制造混亂,就是想趁亂帶走她——
她身上有追蹤器?
阮白渺鼻尖一酸,頭一次這麼恨。
他們明明有無數種方式可以悄無聲息地擄走她,用麻醉、用陷阱,或者武力壓制,哪樣不行?為什麼偏偏選擇這種将整個基地拖下水的辦法?
他們瘋的嗎?!
奔跑中,阮白渺一把扯掉臉上的方巾,不可避免地想到裴思。
裴思絕對很生氣。
他多看重這個基地,她再清楚不過。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他絕對憤怒到極點……但這個怒火不會蔓延到她身上。
是的,他不會怪她,畢竟從整個邏輯上說她也是無辜的,但是,但是——
她得怪自己。
是的,她要怪自己。
阮白渺重重吐息,肺裡像塞了把火,每一次呼吸都帶出沉重的鐵鏽味。
她不單要怪自己,還必須比任何時候更痛恨自己,因為沒有她就不會有這樣的事,她得背起這份與她無關的罪惡。
——她不能原諒自己。
踩着這個念頭落下的瞬間,阮白渺恰好轉過巷角。隻是當她剛看清巷口那端站着的人是裴思時,後腦便驟然一痛,眼前瞬間天旋地轉。
“裴……”
驚叫剛漏出半截氣音,惡臭的手掌已經死死封住她的口鼻,男人從牙縫裡擠出的嘶聲刮過耳膜:“閉嘴——”
下一秒,她腰間一緊,整個人被淩空抱起。天旋地轉間,巷口在視野中快速縮小。
阮白渺立刻猛烈掙紮起來。
雙腿在空中胡亂踢蹬,喉間擠出嘶啞的嗚咽,她拼命轉動肩膀去撞他的胸膛,指甲抓撓他的手臂,他的臉。
掙紮間,手指突然刺進一團溫熱的肉裡,軟綿的觸感剛順着指尖蔓延,伴随“噗嗤”一聲悶響,水液迸濺的下一秒,男人吃痛的一聲“草”也瞬間震碎她的耳膜。
接着一聲咔嚓。
劇痛後知後覺猛撲過來,從下颌到胸膛,喉間湧上一股濃重的鐵鏽味,胃部絞緊,幾乎是條件反射,阮白渺“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她身體瞬間軟下去,兩眼發黑,嘴唇僵在張開的形狀,聲音一過,就是錐心刺骨的痛。
直到這一刻,阮白渺才混沌地意識到自己不隻肋骨被擠斷,下巴也被捏碎了。
她叫不出聲了。
但還是勉力擡起頭,順着朦胧的視野看向前方。
裴思。
裴思……
“砰”!
仿佛聽到她的心聲,禁锢忽然消失。阮白渺渾身一松,脫力地栽進另一個溫熱的懷抱。男人的手穩穩托住她後腦,另一手虛握成拳壓住她一隻耳朵,将她按在自己起伏的胸膛裡。
這時,從阮白渺身後,才突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帶着毛骨悚然的顫音。
她睫毛輕顫,好一會兒,意識才在疼痛逐漸褪去間變得清醒。
但她沒動,隻是感受着漸漸能合上的嘴,閉眼,放任自己沉浸在熟悉的氣息裡。
這是這兩天……
剛刻入她記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