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豐走了,丹木還得回關府。答應關照山把關璧年的屍身補全,他得辦到。
隻是發了這麼大的洪水,屍身有沒有保住都難說。
災難過後,到處都是破敗,連幸存的樹木葉子上都是泥沙,丹木進了城門,剛剛的混亂雖然已經不見,但他從踏進來後,緊皺的眉就沒放松過。
關照山倒是迅速,城中已經搭了很多粥棚,棚前排起了長隊,施粥的人丹木看着眼熟,都是關府的下人。
每到九月十月,望月城洪水頻發,因此糧倉做了特殊處理,不會因為發洪水而讓百姓無糧可食。
丹木第一次作為旁觀者見證天災,盡管這次的天災其實是人禍,但對這裡的百姓真切造成了傷害。
若不是他親眼看見了洪水,實在是沒辦法把天災過後的蕭條與望月城繁華的街聯系起來。
空氣中還有腐敗的腥臭味,有力氣的壯士擡着比人高的木樁,抓緊把倒塌的房屋重新扶起。
披頭散發的婦女抱着懷中哭泣的孩子哄着,騰出一隻手接過用破瓷碗裝着的粥,喂給滿臉髒污的小孩。
丹木和棠海來得及時,洪水帶來的損失少了許多,若是以前,等京城的赈災糧發放下來,怕是又要餓死大片的人。
今日隻是第一日,沒人餓得受不了,粥棚前大家都排隊等着,沒有出現為了飯大打出手的情況,就是不知道再拖一拖會是多麼亂。
丹木沒見過,隻聽棠海講過,有些人為了活命,還會把身邊人的血也吸幹。
棠海見過許多這樣的事,每次同他講故事一般說出來,他都意識不到這是何等的慘況,好像在聽一本稀松平常的話本子。
丹木轉頭看過去,棠海收了臉上淺笑,但也沒有其餘什麼别的表情,如果是旁人看了,也許會覺得棠海是個冷心冷情的,可丹木知道,棠海隻是見過太多這樣的事,哪怕心中有波瀾,也能做到不形于色。
“棠海,你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是什麼心情?”丹木收回目光,問道。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丹木不如先告訴我,你現在是什麼心情?”棠海擡眼看了看他。
丹木不知道,他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天災人禍中生出的怨靈往往是最多的,山鬼存活于世間,活得久了,注定要經曆這一切。
棠海從小就教導幾個徒弟,不要被凡人的因果牽絆了自己的心緒,不利于修行,也容易生出心魔。
也許棠海總是給他講這樣的故事,是在給他的心套上一層又一層的牆壁吧。
棠海捏了朵海棠放在他的胸口,道:“不說我也知道。先前在陳家村和仙德小鎮沒見你有這麼大反應,還以為丹木能做到不與塵世有所羁絆,怎麼這次反倒退化了。”
丹木把海棠花拈下來,海棠花很快變成光沫消散了。他笑了一下,沒說話。
棠海知道為什麼,這就是句打趣的話。
山火給他留了陰影,一聽天災就格外敏感。
“時間過去太久,我記不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災禍是什麼心情了,不過,那場山火倒是一直記得。”棠海道。
棠海說的大概是撿到他的那場山火。
“一個身上有金光的小孩抱着山神像哭,很難讓人忘記。”
丹木腳下一頓。據說有靈性的山鬼身上會有這樣的金光,但似乎隻有棠海能看見。
“師兄師姐身上也有金光嗎?”丹木問道。
棠海沒說話,看樣子是在思考。
丹木不懂這有什麼好想的,棠海應該記憶深刻才對啊。
“能成為山鬼,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金光,有的人可能隻有一部分,比如眼睛,心髒或是丹田,也有人身上都是金光,但比較淺,丹木是一打眼看過去就像金雕像一樣的那種。”棠海道。
居然是這樣。他竟不知自己天賦這樣強。
關府的大門已經修好,門前圍着的人群早就散去,丹木敲敲門環,立馬有人來開了門,一看是他們,忙道:“兩位貴人怎地來了,快進來吧,城主就在屋中,專門吩咐我候着,怕您二位要來呢。”
來開門的小厮換了一個,丹木沒見過,比之前的那個熱情許多,他一時都沒适應。
關府裡一下清冷了許多,先前來時總能看到有小厮在府中走動,今日除了開門的那個小厮,沒再看見其他人。
關照山披着衣服伏在案邊處理望月城的疫病和洪災之事,眼中的祥和都要被滄桑淹沒了。
“道長!”關照山看見兩人進來,忙起身去迎,“我跟下人吩咐了,兩位道長過來不必通報,二位快進來。”
“府中其他人呢?”丹木環顧一圈,問道。
“唉,這不是疫病蔓延,好些人都染上了,就叫他們不要出門了,再染給其他人就不好了,其餘沒有大礙的都出去施粥了。”關照山歎氣道。
在門口等着他們的小厮大概是個幸運兒吧,既沒有得病,也沒有被派去人群裡。
丹木道:“我們今天來是為了關公子,不知他的屍身可還完整?”
“完整,完整的,我領道長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