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衆人卻陡然噤聲。
“殿下所言,微臣确實不知。”崔犷裝死不認,反正一家之言,翻得出什麼風浪。
“也就說你對虛報軍饷毫不知情,對嗎?”
“那帶張大人出來吧?”早猜到如今的局面。
金辰示意屋内的親衛,那人說了句“請吧”,從院内右側慢步哆哆嗦嗦走出一瘦弱男子,胡須花白身着錦緞,腰胯皮革金腰帶。是戎人的打扮,中原的料子。
這人赫然就是軍需官張蘇,隻是此時被關在柴房多日不見陽光,還未求情就先開始流了眼淚。
馬钰一看來人氣的血都要嘔出來了,這狗東西沒死!
“張大人好神氣,銀子多的沒地方花了,隻能拴在腰帶上。”
馬钰站在諸将士頭排,陰恻恻開了口,他明明一月以前親自放走了這人,未免惹人注意,出了城才動的手。
他哼出一口氣,知道今日逃不過了,不過這景王難道還能比得上允王,無知小兒而已。
“這話孤愛聽,将軍說到點子上了,你自己開口吧。”景王揚揚下巴,倒是有一番纨绔風流模樣。
那張蘇早被關了多日,吓也吓怕了,倒豆子一般什麼都囫囵往外說
“殿下,我是是奉上面辦的事,不是我,不是我一個人...”
“這麼大的數目,我一人也拿不完啊...”
“是将軍...還有...還有...”
“還有...太...”
他邊說邊抖,不敢看崔馬二人,眼看就要跪下去,身後的親衛一提胳膊他又像是被甩面條一般,這瘦弱的文若男子蕩了半圈勉強晃了晃站住。
馬钰不成想這人如此無用,棍棒都未拿出來,就抖得如篩糠,心中罵的更狠。
崔犷想不到這廢物竟要越說越多,趕忙朝他踢了一腳,誰知那面條一般軟爛的身體竟是躲了過去。
崔犷腳上是使了巧勁的,他在軍中多年也懂一點醫術,這一腳下踢準了穴位不死也是半癱。本以為這人在牢中受過刑躲不開,等他死了,他景王能在此處翻起什麼浪來。他帶來的兵就是他的兵?笑話!
誰知這張蘇根本沒受刑,崔犷這一腳因為顧及了景王的眼色比平時慢多了,就讓這張蘇輕松躲過,景王還是笑吟吟地看着。
“放肆!殿下審案,你敢公然欺辱人證!”金辰暴呵。
院中完全安靜下來,前幾日對這女衛不滿的男人們,這下收了氣焰。更讓人想起了前幾日攻破棉城時,這女衛在城門前大殺四方。
“崔将軍,不張口解釋嗎?”她還是笑吟吟的樣子。
身後的景王親兵已恭候多時,他二人怒目圓瞪,一左一右鐵杵一般立着,這二人比之崔犷的個頭稍矮上一點,但是幾日前的戰績院内的人可記得清清楚楚。
方宇一槍挑齊軍兩将,而藍熙殺穿齊軍縱隊五十人不下馬。莫說莒城内難有敵手,放在禁軍中也是不容小觑,這還隻是景王兩個普通親衛。
崔犷知道再不開口,這小兒或真要将他緝拿,他從軍二十年來聲名赫赫,就要栽在這不到雙十的小兒手下,如何甘心。
“微臣一時情急,還望殿下莫怪。”
“這東西到處攀咬,若是牽出些什麼不好聽的,殿下和崔某以及院内的衆兄弟都過不去不是?”
“哦?孤倒是很想聽聽張大人口中的大人,崔将軍可為孤解惑否?”江景宴招呼了兩個親衛上前,一左一右站在崔犷旁邊,二人的架勢都已擺開,若是這崔犷要與他二人過過招,院審怕是就要延後了。
崔犷眼見景王不見黃河心不死,也幹脆厲聲喝道:
“殿下今日可憑一小人捉拿在下,可這軍中有多少崔某的兄弟,殿下又有多少親衛呢?”
赤裸裸的威脅!
景王到是想不到他脫口而出的是這一句,但她的笑容反而愈發大了,終于面上帶了重視。
金辰欲再厲聲呵斥時,被景王攔了手。
她眼神示意身後二人,方宇藍熙一人一邊手掌壓在崔犷肩上,崔犷就一屁股又坐回木凳上。
他也不演了,上半身被制住,眼神陰恻,面中威脅,上齒前移眯着眼睛說道:“怎麼,殿下今日審完了一個張蘇,下一個是我崔犷。”
“明日是誰,馬钰還是韓中?”
“有些事殿下還是不知道的好。”
他還在威脅。
言罷他眼神橫掃徐佑樘,他看這老東西也不吭聲,一個勁的裝死。
院内的動靜卻大了起來,躁動不安的甲胄層層累累擠在一起,低聲接頭耳語起來。
“崔将軍在西面戍邊多年,好不容易歸京,此次又派了出來,是萬萬沒想到有我江景宴的事吧?”她連自稱都不要了,滿面笑意,好像方才的蔑視與威脅渾然不知。
“殿下如此猜想,崔某也無法反駁。”
“隻是殿下不為京中的家眷考慮,也不為京中的勢力考量?”這崔犷好像是定下了心,他斜着眼睛觑她,毫不畏懼。
反正他與馬钰是皇帝欽點,就算這景王要發落他二人也要掂量他皇帝老子的意思。
景王則是展開了工部的圖紙和邊境的輿圖,讓金辰呈着拿去給這位将軍相看。
“工部尚書王朔掌管工部一應城防器械設計多年,王尚書的巧奪天工我大燕無人不服。”
“怎麼到了莒城這弓弩不能用,塞門刀車成了擺件,連強弓都能讓十歲稚子拉開。”
“崔将軍久管軍中事物,可與孤說道說道?”
那張蘇見終于有機會開口,不管身上一股騷臭味就趕忙往前爬以求将功折罪,邊爬邊說:“殿下,殿下...是崔将軍和馬将軍讓我做的,我沒想多報,沒想換材料..殿下...前幾日這馬将軍在城外,還要...殺我滅口!”
“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回來的啊!殿下!”
他此言一出院中兵士有人驚呼,這人是崔馬二人多年的走狗,軍中還有不少人或多或少知道内情。
有些人躁動了,怕這廢物再吐點東西出來。
但是還有許多人緘默不言。
徐佑樘轉頭看向景王,他不知今日要到什麼地步,但是他是名義上欽點的元帥,若他想要保人,景王也會拿他無法。但他還是沒有動靜,又阖上了眼。
“金辰,筆給這位張大人。”
“你知道多少寫多少。孤等得起,寫吧!”
“既然崔将軍口風嚴,那我們就先從張大人開始。”
“日落之前,崔大人應該就能為孤解惑了。”
這張蘇拿過紙筆就像如臨大赦,在黑屋中關着的這麼多天,他沒看過一點陽光,吃飯喝水拉屎撒尿都通過一個小門遞進來,他适應了黑暗。
現在是正午,光最強的時候,他雙眼被淚蒙住甚至無法聚焦。但還是拿過筆,顫顫巍巍趴在地上,在簡歪歪扭扭落下幾個字。
而崔、馬二人好似根本不為所動,一個站得闆正,一個坐的凜然。
金辰拿過桌案和軟墊,與張蘇好言“張大人,好好寫。”
景王嫌熱地擦了擦汗,等的人還不來,她事務衆多,沒有那麼好的耐心。
就在一衆人提心吊膽時害怕被供出來時,從門口走進來一人,虎步熊腰,身着墨綠夾暗花的交領上襟,黑褐蔽膝紅裳,胯下生風,沉穩走向衆人中心。
“請景王殿下恕罪,崔某來遲,府衙事務太多,還望殿下海涵。”
景王知道,重頭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