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着惡心上前揪住了張蘇的領口,他一隻手臂就能把這人提起來,勾腰湊近了在張蘇耳邊威脅道:“别想惹怒我,沒你的好日子過!”
張蘇脖子被衣服勒住,臉色漲得通紅,舌頭外翻,眼珠子直瞪,雙手無力的向下掉,一副任罰任打的樣子。
魚泾卻突然一陣胸悶咳嗽,後退幾步,手掌支在石塌邊,咳嗽得像是要把肺腑都嘔出來,聲音大得隔了十來間囚室的王啟二人都能聽到。
張蘇看着上氣不接下氣的魚泾心中暢快至極,他在榻上蹭着牆,緩着上身的粗氣,手上抓緊了稻草,匍匐着好似昨晚一般,面上獰笑。
“看來魚大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咳咳——”
“還不如我這一副爛皮肉,能夠得過且過。”他氣喘都不忘了嘲諷魚泾,漸漸開始放聲大笑起來。
“你他...媽給...老子閉嘴。”
“哦?難道我...一個囚犯還能...戳到您的痛處了?”張蘇像是得勝者,好不猖狂又續道:“怎樣,我這囚犯的日子,大人您過得可好啊?嗯?”
魚泾感覺氣喘更加困難,從吃包子之前,進地牢時就有兩息氣換不上來,原以為是風寒碰上底下印濕的緣故,多走走就會好。
哪知現在他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肺腑生出血腥味,湧進喉中,又慢慢蔓延進嘴裡。地牢裡陰濕的空氣好像刀子一樣鑽進了他的肺腑。
他眼前暈眩,腦子發昏,摸了摸額頭一片滾燙。
魚泾趴在地上眼神上翻看向張蘇,“你給老子下毒?”
張蘇笑笑他無知說道:“大人把我想得真有本事,我哪有毒可下。”
“我進地牢前,家中就被抄得幹幹淨淨,渾身除了這一張爛肉,哪還有什麼毒,什麼解?”張蘇笑得更大,嘴吊的更高,他猜對了。
魚泾不願和他再耗下去,勉力支起身體,腳下發軟扶着門框,正好王啟也走了過來。
魚泾右手持着刀柄,左手扶着木欄說道:“你把他...好好鎖起來,一點空...不要留。”
“這張蘇...要嚴加...看管。”
“我出去看大夫,若是今日...不歸,上頭問起...就說家中臨時...有事。”隻這一會,他臉上的冷汗就全掉下來了,甚至流進了眼角,辣的生疼。
王啟上下掃視一眼也沒多說什麼,他二人算不上有什麼交情,如果魚泾的位置空出來正好他還能升一升。
他樂得自在說道:“是是,你先去看大夫,這裡我看着就行。”
魚泾實在要支撐不住,踉跄地往地牢外走去,大門一上一下。門口的兄弟們看他面有異色,也上來安慰道:“魚哥這是咋啦?”
“我們派個人帶你去看大夫吧。”
“可惜軍醫都去城西了,現在隻有城南還能看診。”
魚泾擺擺手,示意不必,出了地牢後人稍微清醒一些,他眼前也稍清明些,聽見兄弟們如此說來,又體感如此不好,想起昨日的劉媽媽,知道自己多半也是染上熱毒了。
他回家路過,聽王嬸閑來無事和客人碎嘴時說過“這病啊,一死死一窩!”
魚泾如此幹脆的拒絕,安慰的兄弟們也沒有多說,有的更是心有忌憚不敢上前,看着他向馬廄走去。
他如今多半是熱毒,再往人前湊就是帶着大夥一塊送死,城西的大夫雖然接診忙,但好歹去了城西能不牽扯别人。
魚泾趁着此時清醒,從馬廄裡撿了兩根還算闆正的木方,一橫一豎自中間綁起來,穿進衣服裡再用麻繩捆在腰上和雙肩,又撿了兩根鐵釘,方才勉強跨步上馬。
他腰杆無力,隻能用木頭定住,要不根本支撐不到城西。如果步行,那怕是後日都到不了。
他一路上還特意繞開市集,從城南路過時看到了王嬸的鋪子,可惜出來的急忘了帶油布,他匆匆一眼騎馬而去。
遠遠就看見前方封路,魚泾懷中雖有令牌,但是一般隻在獄中證明身份時有用,不知此時能否過關。
“城西疫病,閑雜人等一律不可過關!”幾個士兵阻攔要過路的百姓。
有一老者口中嚷嚷:“我不回去,我家中妻兒吃什麼,家中老母病重,求大人放我過去吧。”
說着那老者就要下跪,魚泾坐在馬上,身形晃蕩,握着缰繩的手越來越虛弱,嘴唇幹澀頭上仿佛頂了巨石。
士兵遠遠看到魚泾身着官服,雖隻是普通的黑色獄卒長褂,還是放尊重了聲說道:“你是幹什麼的,若要過關須有令牌和口谕。”
“我是井字号地牢獄卒魚泾,奉命往城西取藥,獄中有人中毒。”
魚泾舔了舔唇,今日是陰天,雲沉沉的一片壓着一片,他坐在馬上臉上正好被一麻布旌旗的影子遮住,從懷中取出令牌,丢給底下的人。
“獄中緊急,我要速去速回,還請兄弟們行個方便。”
那底下的伍長翻看了令牌無誤,雖然上面管的嚴,但如今疫病鬧得慌亂,如果真有什麼流程緊急的,也不能礙在他們這。
他點了點頭示意,攔路的士兵退開,魚泾夾緊了馬上前。
方才跪在地上的老者看着木栅欄被移開,準備強行闖關,被身邊的伍長一把攔下。
“找死,還想強行闖關!”
“你,過來将人拿下!”伍長手中握力驚人,老者被掐的失了力,隻能痛哭跪下,繼續哀求:“我家中老母等着我送藥!”
“求求各位官爺,放我過去吧!”
“不行,軍令就是軍令!”
魚泾氣弱,五感都在降低,本來都要過去了,回頭看了一眼,竟發現這老者是曾經的鄰裡。
他陡然睜大了眼,林叔!他本是教書先生,被私塾排擠才搬走,如今已是多年未見。
兒時魚泾剛從河邊被撿回來,在慈幼局,動則有人打罵羞辱吃不上飯,是林叔常給他留飯通過一點狗洞給他送過來。
有時是白面饅頭就鹹菜,有時是尋常飯菜用木碗裹了油布好好包着,甚至有時林家開了葷腥,都會給他留兩塊肉。
林母的身體不好,常常是林叔下廚,後來林家搬走,魚泾好不容易長大,卻再也不見這一家人了。
魚泾心中激動難忍,忍着氣喘回頭說道:“這人是我二叔...還望各位兄弟能夠通融。”
“家中嬸子...還等着叔叔的錢銀過日子,阿婆常年卧病。”
“各位兄弟就當賞小子一個面子,日後一定請兄弟們喝酒。”
他面上讨好,想要彎下腰,卻忘了腹有木條難動作,隻能雙手抱拳低頭懇請衆人。
士兵們面面相觑看向老大,那伍長猶豫了一下,看到老者膝蓋都磨破了,胡須花白,眼中不忍,終是點了頭。
魚泾取下懷中不多的幾文錢,布袋丢在了林叔眼前,他說道:“林叔,我如今公務在身不能到家中看望嬸子,這是我的一點意思,二叔就不要推脫了。”
欲再開口時,喉中一陣腥鹹,忙壓下去。
于是他頭也不回向大路馳馬而去,林叔看着眼前的布袋,眼泛淚花,慢慢擡頭,顫顫巍巍說:“是小魚嗎?”
他看不清但還是一味的說:“小魚有出息了。”
“嘿嘿,小魚有出息了。好,好...”
...
莒城府衙
金辰一腦門子的汗,秋高氣爽的時節,她馳馬急得渾身濕透。她方從城外趕回,水都沒喝一口就到了府衙。
景宴聽過她回禀的情況大吃一驚,齊軍不過兩日就整頓好了近五萬人的軍隊,如此來勢洶洶與她早前的推測大不一樣。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戎人和齊人媾和,妄圖搶回錦城,甚至還要再擾莒城!
鈴蘭默默地端着茶盞放在景宴案頭,又把涼茶遞給金辰,抽出了自己袖中的帕子塞到金辰手中,再轉身出去。
門口的守衛也面色肅然,屋中一片寂靜。
“戎人與齊人多年不和,因搶奪滄地,征戰多年不休,如今這公孫咎不知用什麼手段和戎人談好了條件,竟能讓戎人放下多年怨恨!”景宴語中憤憤,手上捏緊了簡報。
窗外開始刮風了。
她站在案前,看着窗外大多的樹,都光秃了枝幹。
隻有一顆胡楊依舊奪目。
院中的小厮在掃落葉,歸攏到一處時,樹葉變得厚重難以清掃。秋風乍起,片片落葉又被鼓動的不安分起來。
金辰見殿下沒了下文,以為是事出突然,兩軍對陣,時情難解,殿下傷神到無法開口。
她正欲寬慰幾句,請朝中增兵時,景宴看着廊前的枯葉,開口說道:“國将不國,何以為家。”
“可風雨來驟,又能何處安心是吾鄉?”
等院内的小厮掃幹淨了落葉,裝進一大桶裡,又倒在樹根底下,用前幾日的濕泥蓋好了再跑不脫了,景宴方才收回眼神,轉頭對金辰說道:
“罷了”
“金辰,你吩咐下去,讓崔犷準備好今日夜襲,帶上城西要掩埋的染病器具。”
“我燕國不立,百姓無家,何談國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