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甯煜陷入回憶裡,“後來,十五歲時跟着父親去了戰場上,一開始我看見他們被射穿的肩膀,鮮血淋漓,昨日還一起吃肉聊天的人,第二天便死在戰場上,連屍體都找不到了……”
那時,才十五歲的他便對死亡有種深深的恐懼,過了好些日子這種恐懼才漸漸歸于平常,而現在,死亡對他來說隻是種解脫。
這次換青蓮傾聽了,這些事對她來說也是認知之外的,甯煜向她講述了戰場上的殘酷,以及駐守邊疆時是如何與日月同飲,與風沙同住,與士兵們同袍。
她想到那日見到的紅木匣子裡的那把寶劍,她想象着那把寶劍拿在甯煜的手中,他揮劍向前的畫面。
屋内燭光點點,氣氛變得輕松了不少,青蓮靈光一現,道:“原來您喜歡射箭呀,那我們去射箭好不好?”
“射……”他眉頭蹙了蹙:“怎麼射箭?我如今連馬都上不了……”
青蓮道:“奴婢來安排,您等着就是了。”
甯煜道:“不必了,你做好你該做的事便好。”
她一提起,他便覺得胸中似乎有一點星火在燒起來,難道如今真的有法子還可以射箭嗎?他想興奮起來,可是腿上無力的感覺傳來,讓他又有點灰心。
青蓮早就料到會被他拒絕,可是他既然說了自己喜歡射箭,那麼這個法子就一定不會被他讨厭
*
隻用了一日,青蓮便将一切準備完畢。她去找夫人說明了想法,夫人雖略有震驚,但也想要一試,立即叫人取來了大公子過去用的弓箭。
這日,青蓮将甯煜帶到草坡上,神神秘秘道:“大公子,您閉上眼睛。”
甯煜道:“這是何意,我不閉。”
青蓮隻好屈服,将身旁的木匣打開,一把彎弓靜靜卧在其中。
“這是我的弓?”甯煜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他小心地拿起木匣内的弓,将它整個看了一遍,又放在腿上仔細撫摸起來。
“是呀,這就是您之前用的弓。”青蓮微微笑道。
甯煜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撫摸着弓弦,半晌,道:“可惜隻怕是再也沒有機會用它了……”
“誰說的?今日就讓您試試。”說着,她擡手打了個響指,幾個奴仆上前,将一塊嵌着箭靶的草垛放在遠處的草坡上。
青蓮拿起箭壺,抽出一根箭遞給甯煜:“大公子,快試試吧。”
甯煜接過箭,猶豫了一會,将它搭在弦上,因太過激動,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穩了好一會才穩住箭。他将背挺得筆直,左手擡起握緊弓,右手虎口抵住箭尾,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大公子,您可以的。”青蓮看出他的緊張,給他鼓勁。
遠處的箭靶在草垛正中,紅心被陽光染得鮮豔極了。甯煜眯起眼,箭頭随着呼吸緩緩移動。
凝神,吐氣,松指。
“嗖!”
鐵箭破空而去,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直接釘入靶心。箭似乎餘勁未消,還在微微震顫。
“大公子,太厲害了吧!這麼久沒拿弓還能一發即中!”青蓮激動地跳起來歡呼。
甯煜低頭撫摸着手裡的弓,欣慰地勾了勾唇,這可是他第一次上随皇上去打獵時父親送的。
輪椅碾過草地,他從箭壺中抽出幾支箭,手挽長弓,一雙眸子凝在箭上,仿佛兩簇未燃盡的火焰。
“嗖嗖嗖”,眨眼間幾支箭又飛速射了出去,皆釘入箭靶紅心處。青蓮瞪大雙眼,佩服得五體投地。
院裡的婢女們放下手裡的活,都被吸引過來,啧啧稱道大公子真是神勇依舊。
太久沒射箭了,再加上身體不像從前那樣健壯了,這幾支雖然射得準,可甯煜已經是手臂有些酸軟,額間也冒了些汗。
“大公子,歇會吧。”青蓮将接過他手裡的弓箭,放在一邊,又将茶盞拿來給他。趁甯煜喝茶的時候,她掏出帕子為他擦拭額間的汗。
清爽的香味飄來,不知是她身上的還是帕子上的。
青蓮道:“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大公子射箭呢,果然大公子休養了一年依然是英勇無比。”
甯煜看着她笑了笑,青蓮背對着遠處的太陽,陽光在她周身灑下了一圈金色的光芒,鬓角的發絲拂過她的臉,在府中的這些日子吃得比從前營養多了,她的臉比剛來時圓潤了一些,顯得氣色紅潤,越發明媚漂亮。
甯煜一瞬間晃了眼,從前他看她時,隻覺得她的鮮活十分刺眼,如今她在身邊待習慣了,再看她時卻發現她的明媚中透着溫柔,讓人很是親近。
休息了一會,手臂的酸軟好了些,甯煜将茶盞放在一旁,重新拿起箭,眯起眼睛瞄準遠處的箭靶。
以往他一眯起眼睛時,便覺得這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如今他卻發現,灰蒙蒙的天空中有了兩道色彩,一個是箭身上的,一個是她。
甯煜将箭壺中的箭射盡,終于是松了一口氣,靠在輪椅背上,他覺得此刻自己那顆憋悶的心又一次得到了釋放。
暮色漸沉,甯煜回到屋内,青蓮給他煮了一杯姜茶驅寒。
甯煜垂眸啜了幾口,擡頭道:“這活動日後可以繼續安排。”
青蓮大喜,連忙應是。
大公子射了一下午的箭,箭箭紅心的事沒幾個時辰便傳遍了鎮國公府,王媽說夫人很是高興,望青蓮多想些法子試試,說不定真能治好大公子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