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煜回過神，看着她蹲在腿邊整理毛毯時露出的那半張小臉和挺翹的鼻頭，道：“那便替我梳頭吧。”

什麼？

青蓮還以為他又在開玩笑，要知道他可是連公主來的那天都沒在意形象的。直到他驅動輪椅來到梳妝鏡前，她才敢相信他是認真的。

或許是妹妹給了自己力量，或許是剛才被水中的倒映驚到，又或許是因為父親和弟弟快要回府了，總之，他不願自己看起來太潦倒。

“怎麼了？”他看她手足無措的樣子。

她猶豫道：“可是奴婢還不會梳頭……”

甯煜沒說什麼，叫來了從前侍候梳頭的丫鬟如鬓：“你教她。”随後又看着青蓮道：“好好學着，以後每天早晨都由你來梳。”

“是，大公子。”青蓮福了福身，心裡很是高興。

如鬓也十分驚訝，瞪大了眼睛與青蓮對視了一眼，才應了是。

鏡子前，如鬓站在甯煜身後，木梳簌簌穿過他的發絲。他的長發散在肩頭，雖一年未束起，發絲卻依然順滑，隻是微微糾纏着，泛着暗淡的光。

如鬓将他的長發收攏，在頭頂束成一束高高的馬尾，再用金鑲玉簪将馬尾固定住。

這過程中，青蓮站在一旁看着鏡子裡的男人，看着他散亂的發絲被梳成馬尾如瀑般散下，露出飽滿的額頭。兩道劍眉下，一雙眼睛既深邃又迷人。

青蓮贊道：“大公子梳這樣的發型，立刻變得玉樹臨風，風度翩翩，不過……要是沒胡子會更好看。”

“是嗎，那你幫我剃掉吧。”他淡淡道，仿佛隻是讓她拿一杯茶來。

剃掉？

青蓮一怔，大公子昨晚是吃什麼藥了麼？

“不會嗎，讓如鬓教你。”他道。

“這個奴婢倒是會的。”她回過神來，跟如鬓去準備剃須用的刀片。

過去她經常幫父親剃胡須，所以做起來還算順手。她俯下身，右手拿着刀片，左手輕輕扶着甯煜的下巴，将臉貼近。

她怕傷到甯煜，所以刮得非常小心。甯煜隻覺得她鬓角的碎發在他臉上掃來掃去，癢癢的，熱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脖頸上，她的衣領間散發着若有似無的皂角的清香。

剃了很久，青蓮終于仔仔細細将他臉上的胡子全部剃淨，甯煜原本就生得不錯，隻是先前自由生長的頭發和胡子顯得整個人潦倒滄桑。

此刻整張臉幹淨整潔，他的唇角淺淺勾起，青蓮的腦子裡隻蹦出四個字：豐神俊朗。

甯煜個子很高，肩膀又寬，如今雖然消瘦，可優越的骨架氣質還在，即便是坐在輪椅上也擋不住潇灑清俊，豐神俊朗的樣子。

甯煜看着鏡子裡的人，頓覺恍如隔世，再久一點他自己都快忘記曾經的模樣了。鏡中人的樣子與過去别無二緻，可是眼神卻好似和從前不同了。如今他雙腿已廢，隻能終日坐在輪椅上，真的還能找到過去的心性嗎？

青蓮看出他眼裡的落寞，蹲下身，擡頭望向他眼中：“大公子，留得青山在，指不定未來能有什麼轉機呢，奴婢雖然讀的書不如您多，您或許覺得奴婢說得道理淺，可奴婢想，隻要人活着，好好活下去，總能找到解決的法子的。”

雖然甯煜心中的不甘還未銷，但已經不似從前那樣對一切都充滿着空洞的絕望了，這段時間，他發現自己的胸中似乎還有一簇火苗在默默燃燒着，盼望着被什麼點燃，然後燃起烈焰将一切都燒個痛快。

甯煜道：“我沒覺得你的道理淺。你說得對，或許我應該再堅持下去。”

青蓮甜甜的笑起來，道：“是，您說得對。”

甯煜漆黑的眼眸像深不見底的湖泊，直直地望着鏡中的自己。

夫人聽說甯煜肯剃須束發了，便派了人來請去一同吃飯。夫人一見到甯煜，高興得差點落下淚來，帕子捂着臉，直道：“好好好，太好了。”

甯煜面色平靜，像平常那樣與母親說話、吃飯。

到了晚上，李子塵為他敷藥時，他第一次仔細的看着李子塵手上的每一個動作，草藥冰涼，他細細聞着空氣中傳來的藥草的味道。

“子塵，你誠實回答，我的腿究竟還有得治嗎？”他問道，語氣十分平靜。

青蓮站在一旁，緊張地手心出了汗。

李子塵未加思索，語氣沉穩答道：“這一年以來，我已将畢生學過的，以及醫書上看過的所有方法，包括草藥和針灸、推拿，都給您試過了。您可以看到，到現在為止并沒有多少效果……”

青蓮的心糾作了一團。

“不過，”李子塵頓了頓，接着道，“畢竟我醫術實在有限，也不能斷定您的腿無法治愈，我一直在找其他可行的法子。我曾聽父親說過，前朝有位王爺，也是傷了腿不能站立，可後來竟然恢複如常，行走和騎馬都和常人無異，隻是書上沒有記載究竟用的什麼方子。所以，您千萬别放棄。”

甯煜聽到最後，眼睛亮了亮，似是有了神采。

青蓮激動的蹲在床榻邊，拉住甯煜的手道：“也就是說有法子了，隻是我們還沒找到……奴婢也和李大夫一起找，大公子您千萬别放棄。”

甯煜點了點頭。